那是毫无征兆的一天。
京城的清晨与往日并无不同,炊烟袅袅,街市渐喧,小贩的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茶馆里跑堂清脆的招呼声,交织成一幅鲜活而充满烟火气的画卷。皇城内,官员们整理衣冠,准备着今日的朝会;市井间,百姓们为了生计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霍云早已起身,在演武场练了一套枪法,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驱散心中那自封赏之夜后便挥之不去的、越来越沉重的不安。他收枪而立,气息微喘,抬头望向东方那片正被朝阳染上金边的天空。不知为何,今日的天空,似乎格外“干净”,干净得……有些诡异,连一丝云彩都见不到,澄澈得像一块巨大的、毫无杂质的蓝色琉璃。
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预兆。
东方那轮刚刚跃出地平线、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朝阳,其边缘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圈清晰的、不断扩大的黑色弧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兽,正一口口吞噬着太阳!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来,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昏暗,而是一种……色彩被抽离、光线被凝固的、死气沉沉的灰白!
几乎是同一瞬间,京城内外,所有的声音——人声、马嘶、犬吠、风声、水流声……一切的声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了一种绝对意义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这寂静并非空无一人,而是万物存在,却失去了动态与声响。街道上,一个正将糖人递给孩童的小贩,动作凝固在了一半,脸上那殷勤的笑容僵住,如同泥塑木雕。孩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期待的光芒凝固。茶馆里,拎着铜壶续水的跑堂,倾斜的壶嘴里流出的水柱凝滞在空中,形成一道诡异的、静止的透明水链。天空中,几只刚刚起飞的麻雀,保持着振翅的姿态,却如同被钉在了灰色的背景布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在这一刻停止了飘舞,清晰地悬浮在那里。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不,不仅仅是时间。
霍云瞳孔骤缩,他发现自己还能思考,还能转动眼球,但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缓慢得令人绝望。他艰难地移动视线,看向周围。
色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褪去。
朱红的宫墙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金色的琉璃瓦黯淡无光,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行人身上鲜艳的衣物,街道两旁店铺的彩幌,所有绚丽的颜色都在剥离、消散,整个世界仿佛正在迅速退化成一幅陈旧的黑白默片,最后,连黑白都开始模糊,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灰白。
这是一种……“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恐怖。
武安侯府内,赵虎保持着挥舞石锁的姿势,肌肉贲张,却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在极力转动,流露出惊骇之色。百晓生坐在书案前,手中的毛笔滴下的墨汁悬在半空,他试图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惧。
皇宫之内,景象更为骇人。
金銮殿上,正准备宣布朝会开始的皇帝,那“有本启奏,无事退朝”的话语只吐出了一半,便僵在了龙椅上。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冕旒下的脸庞充满了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权力失落的恐慌。下方的文武百官,形态各异,有的躬身,有的抬头,有的正欲出列,此刻全都化作了姿态各异的雕像,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茫然与恐惧之中。
秦桧保持着捋须的姿势,眼中却再无平日的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骇然。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仿佛灵魂被剥离,囚禁在了一具灰白的躯壳里。
市井街巷,更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奔跑的孩童定格在迈步的瞬间,叫卖的妇人张着嘴却无声,拉车的马匹一只前蹄抬起,却无法落下……所有鲜活的生命,所有的动态与活力,都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这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灰白寂静里。
霍云拼尽全力,试图调动体内那磅礴的内息,却发现丹田如同死海,真气凝滞不动。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这笼罩天地的诡异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怀中的那枚白色玉佩,此刻不再是冰冷,而是散发出一种微弱的、仿佛在哀鸣的震颤,玉佩表面那些灰败的裂痕,似乎在这一刻又加深了一丝。
他能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高高在上的意志,正冷漠地俯瞰着这片被“停滞”的大地。那不是人类的意志,甚至不是任何生物的意志,那是……规则的意志,是“秩序”本身,在进行某种冷酷的审视与评估。
是它!是那个“主神系统”!它来了!不是警告,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降临前奏!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停滞中,思维成了唯一能动的东西。恐惧、茫然、绝望……种种情绪在无数被冻结的心灵中无声地呐喊,却无法冲破这灰白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轮被黑色吞噬了大半的太阳,边缘突然亮起了一种非自然的、刺目的惨白色光芒。紧接着,整个灰白色的天穹之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规整、纵横交错的……网格状纹路!
那纹路如同巨树的根系,又如同电路板的走线,闪烁着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微光,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向着整个天空蔓延,仿佛要将这方天穹,彻底纳入某种既定的、不容置疑的框架之中。
法则的网格!秩序的囚笼!
它无声地扩张,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
霍云仰望着那不断蔓延的网格,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灵魂深处涌出。他明白了,这不是天灾,这不是神罚,这是一种……清洗,一种格式化。要将这个偏离了“正轨”的世界,连同其上所有的“错误”与“变量”,一同抹去,回归到绝对的“秩序”之中。
而他们,甚至连反抗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就在这万物停滞、绝望弥漫之际,在那落鹰涧的寂静屋舍内,躺在床上、气息已微弱到极点的李文渊,那一直毫无动静的眼皮,在厚重的、仿佛凝固了的灰白空气中,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片死寂的、连系统意念都已消散的黑暗最深处,一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带着混乱与不羁气息的紫芒,如同最终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对着那降临的、绝对的“秩序”,发出了无声的、却充满不屈意志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