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夜,带着一股洗刷不净的黏腻与阴冷。武安侯府的书房内,烛火被窗缝渗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在霍云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白日朝堂上那场“言出法随”的弹劾虽未竟全功,但其中蕴含的凶险与那借势而起的恐怖氛围,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秦桧一党已彻底撕破脸皮,裹挟着对“秩序”的恐惧,将矛头赤裸裸地对准了他。
然而,与这迫在眉睫的政治危机相比,霍云心中那份源自落鹰涧的不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怀中那枚玉佩不时传来的、细微如垂死呻吟的悸动,以及傍晚时分通过绝密渠道收到的、关于李文渊身体突发诡异紊乱的急报,都像是一声声越来越急促的丧钟,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不能再等了。必须打破僵局,必须找到盟友,必须弄清楚李文渊留下的那句谜语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生路。
“将军,苏姑娘到了。”赵虎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亲自守在院中,确保此次会面绝无外人知晓。
“请进。”霍云转过身。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室外的寒湿之气涌入。苏小婉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素色衣裙,外面罩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兜帽摘下,露出那张清丽却写满了疲惫与忧虑的脸庞。她的发梢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更显憔悴。但她的眼神,却如同被反复打磨的玉石,在疲惫之下,透着一股异常的坚定与清澈。
她看向霍云,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霍将军。”
霍云抬手示意她坐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他知道,这个女子绝非寻常,她能在那等诡异情况下守在李文渊身边,并能精准地带来那句关键信息,其心性、其智慧,都非同小可。
“苏姑娘,落鹰涧的情况,我已知晓。”霍云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文渊他……今日之变,非同小可。”
苏小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将白日里李文渊身体突发痉挛、体温骤变、呼吸紊乱,以及那些难以解释的、细微的周遭异象,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出来。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颤抖,但很快便稳定下来,叙述清晰而冷静。
“……军医束手无策,只言脉象乱如麻絮,非药石能医。”她最后说道,目光恳切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霍将军,文渊昏迷前的话,我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必须告知于你。‘秩序已至,混沌将醒。钥匙在我身上,亦在我之外。找到世界的记忆。’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霍云静静地听着,面色凝重。苏小婉的描述,与他怀中玉佩的异常,与那日京城万物停滞、以及城西出现的灰白领域,还有朝堂上那借“秩序”之名掀起的风浪,全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苏小婉:
“苏姑娘,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你所见所感,并非错觉,也非寻常病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们面对的,并非朝堂政敌,甚至并非世间任何已知的力量。”
他抬手指了指上方,语气斩钉截铁:“那是一种……来自天外,或者说,来自更高层面的存在。我不知其名,暂称之为‘主神系统’。它视我等世界如草芥,维系着一种冰冷无情的‘秩序’。任何偏离其既定轨迹的存在,都会被它视为‘错误’,予以清除!”
“文渊,以及他所拥有的那种种……非常规手段,便是它眼中的‘混沌’,是首要清除的目标!龙城幻象,迫降北蛮,打破了它所谓的‘历史平衡’,引来了它的注视!京城异象,灰白领域,皆是它‘净化’手段的显现!秦桧老贼,不过是趁机借势,行党同伐异之实!”
他将自己所知(主要是系统警报和自身推断)的关于“主神系统”的恐怖真相,以及当前危机的本质,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苏小婉。这需要极大的信任,但他别无选择。苏小婉是连接昏迷的李文渊与外界的关键桥梁,也是目前除了他之外,最接近真相核心的人。
苏小婉听着霍云的叙述,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冷静。她没有质疑,没有尖叫,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了衣角。
“所以……那灰白领域,是‘秩序’的侵蚀……文渊身体的紊乱,是‘秩序’力量在直接攻击他体内的‘混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晰。
“正是。”霍云重重点头,“而文渊留下的信息,‘钥匙’、‘世界的记忆’,恐怕就是对抗这‘秩序’,唤醒‘混沌’的关键!我们必须找到它们!”
“钥匙在他身上,亦在他之外……”苏小婉喃喃重复着,眉头紧蹙,“在他身上,或许指的是他所拥有的那种神异力量本身,或者……是他昏迷前最后接触的东西?在他之外……”她的目光扫过书房,最终落在霍云脸上,“……是否可能指的是,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人?或者……他所改变过的,这个‘世界’本身?”
霍云眼中精光一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或许。但‘世界的记忆’又是什么?史书?传说?还是某种……更古老、更本质的东西?”
两人陷入了沉思。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坦诚布公,并未立刻带来答案,却驱散了独自面对未知恐怖的孤独。他们将各自掌握的信息碎片拼合在一起,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明确了敌人是谁,明确了目标何在。
“霍将军,”苏小婉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会竭尽全力,守在文渊身边,观察他任何细微的变化,尝试理解‘钥匙在他身上’的含义。同时,我也会利用我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暗中查访可能与‘世界记忆’相关的古老秘闻、失落典籍。”
“好。”霍云沉声道,“京城这边,我会稳住局势,尽量拖延秦桧一党的步步紧逼。同时,我会动用军中旧部和特殊渠道,从更广阔的层面搜寻线索,尤其是关于上古遗迹、奇异传说之类。我们必须双管齐下,与时间赛跑!”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达成。他们一个是手握重兵、身处漩涡中心的边军统帅,一个是守护着危机源头、心思缜密的红颜知己,因为一个昏迷不醒的“混沌变量”,因为一场关乎世界存亡的危机,被迫结成了最坚实的同盟。
“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泄露半分。”霍云最后郑重叮嘱。
苏小婉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重新戴上兜帽,遮住了苍白的脸颊,转身悄然消失在雨夜之中,如同来时一样隐秘。
霍云独自留在书房,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心中的沉重并未减轻,但那茫然的焦虑却被一种清晰的决断所取代。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不再是独自一人摸黑前行。与苏小婉的坦诚布公,是绝境中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向着那渺茫的希望,披荆斩棘,至死方休。而昏迷中的李文渊,他体内那被“秩序”力量干扰得乱码丛生的系统,以及那枚被悄然释放的“混沌种子”,将成为这场不对称战争中,最不确定,也或许是唯一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