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派的清晨，是在氤氲的云雾和清越的钟声中开始的。
道虚子早早便来到了叶枫和叶小凡暂居的客舍小院。他换上了一身更正式些的湛清道袍，神情也比昨日多了几分肃穆。
“二位小友，休息得可好？”道虚子稽首问道，目光尤其在叶枫身上停留了一瞬。他发现这少年无论何时何地，似乎都保持着一种内敛的警惕，那柄布裹长剑更是从不离身。
“好得很！这山里的空气吸着都感觉筋骨舒畅！”叶小凡伸了个懒腰，精神焕发。叶枫则只是微微颔首。
“如此便好。”道虚子微微一笑，“奉师尊之命，今日便由贫道引二位前往‘剑阁’与‘藏经洞’。”
一旁的欧阳博文闻言，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满笑容：“道虚子前辈，您看……晚辈我对逍遥派敬仰已久，不知能否也去开开眼界？”他昨日听闻能去这两处圣地，心里早就痒得不行。
道虚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欧阳公子见谅。剑阁与藏经洞乃本派重地，非掌门特许，外人不得入内。昨日师尊只允了叶枫与叶小凡二位小友。”
欧阳博文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紫芯从屋内走出，轻声道：“欧阳公子，我便不去凑热闹了。方才与道童打听，后山药圃颇有珍品，我欲去观摩学习，你可要同往？”她看出欧阳博文的失落，善意地给了他一个台阶。
欧阳博文眼睛一亮，立刻又精神起来：“同往同往！能与紫芯姑娘一同采药赏花……呃，观摩学习，是在下的荣幸！”他瞬间将不能去剑阁的郁闷抛到了脑后。
道虚子笑了笑，对叶枫二人道：“我们这便出发吧。”
剑阁并不在前山那片宏伟却寂寥的殿宇群中，而是在后山一处更为僻静的山坳里。沿着一条被云雾和古松掩映的石径下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一座依着陡峭山壁修建的孤傲阁楼。
阁楼通体由巨大的青灰色岩石垒成，风格古朴厚重，与逍遥派主体建筑的飘逸灵动截然不同。它只有三层，却显得异常高大险峻，仿佛一柄巨大的、直插云霄的石剑，沉默地镇守着这片山坳。阁楼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和厚厚的青苔，一股苍凉而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
阁楼入口处并无匾额，只有两扇沉重的、看起来像是青铜铸就的大门，门上刻满了复杂的云纹剑符，隐隐有能量流动的痕迹。大门紧闭，门前石阶一尘不染，与山道上落叶堆积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道虚子在门前十步处停下，整了整衣冠，神情变得无比恭敬，对着剑阁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上前。
他并未用力推门，而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个玄妙的符文，指尖有淡淡的青光流转。
嗡——
青铜大门上的云纹剑符依次亮起微光，发出低沉的嗡鸣。随后，伴随着沉重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扎扎”声，两扇巨门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混合着尘埃、金属锈迹、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凛冽剑意的气息，从门内汹涌而出，让叶小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阔剑。叶枫背后的布裹长剑，也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若非他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门内并非想象中金碧辉煌的藏宝之地，反而光线昏暗，充满尘埃。无数长剑以各种姿态呈现在眼前：有的斜插在石壁的缝隙中，有的横置于石台之上，有的悬挂在半空铁索之下，甚至有的就直接斜靠在地上……密密麻麻，数以千计，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黑暗中。
这些剑形态各异，长短不一。有的寒光四射，锋芒逼人；有的锈迹斑斑，如同废铁；有的装饰华丽，镶嵌宝石；有的古朴无华，甚至带着残缺口……它们静静地矗立着，仿佛沉默的士兵，在等待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那是无数剑器散发出的、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剑意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力场，凌厉、杂乱，却又带着一种悲壮的苍凉。
“这里……就是剑阁？”叶小凡张大了嘴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阔剑在这里显得如此笨拙而格格不入。
“正是。”道虚子语气肃穆，带着深深的敬畏，“此阁存在之久，远超逍遥立派之岁月。据说乃上古遗留。阁中所藏，并非皆是我派前辈之兵刃，更多是历代收集、或自行飞来、或有缘人送入的古剑、残剑、乃至……凶剑。每一柄剑，都曾有过主人，都承载着一段故事，一缕执念，一道不灭的剑意。”
他看向叶枫和叶小凡，郑重告诫：“剑阁有灵，自行择主。二位小友可在此间静心感受，但切记不可强求，更不可随意触碰那些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剑器。若遇排斥，立刻后退，否则恐被剑意所伤。贫道会在门外等候。”
说完，道虚子再次躬身一礼，缓缓退出了剑阁。那沉重的青铜大门并未关闭，依旧敞开着，仿佛一道界限，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
阁内只剩下叶枫和叶小凡，以及那数千柄沉默的剑。
“乖乖，这么多剑……”叶小凡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好奇地东张西望。他感觉周围有无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冰冷而挑剔，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试着靠近一柄悬浮在半空、通体湛蓝、散发着丝丝寒气的长剑，还未接近三尺，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排斥感袭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啧，脾气还挺大。”叶小凡嘟囔一句，不敢再贸然接近，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剑林中穿梭，感受着那些或强或弱、或友善或敌意的剑意。
叶枫则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般铺散开来。在他的“视野”中，这不再是一个堆满兵器的阁楼，而是一个由无数道纵横交错、强弱不一的“意”所构成的、混乱而汹涌的海洋。
有的剑意炽热如火，暴烈狂放；有的冰冷如霜，孤高孤傲；有的厚重如山，沉稳磅礴；有的迅疾如风，无孔不入；还有的充满了嗜血的杀意、冲天的怨气、或者不甘的悲鸣……
这些剑意相互碰撞、交织、排斥，形成一片极其复杂的精神领域。
叶枫的心神沉浸其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充满攻击性和负面情绪的剑意，默默感受着。他背后的布裹长剑，震颤得越来越明显，甚至发出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与这剑阁中的无数同类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混杂着淡淡的悲伤和莫名的牵引力，从剑阁深处传来。
叶枫睁开眼，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和林立的剑器，望向前方。他遵循着那股牵引，迈开了脚步。
他的步伐很稳，速度不快，却异常坚定。周围的剑意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变得有些躁动。一些原本沉寂的剑器开始轻微震颤，发出低鸣。一些充满敌意的剑意试图阻挡他，却在他那沉静而坚韧的精神力量面前，如同溪流撞上礁石，自行分开。
叶小凡惊讶地看着叶枫。他发现叶枫所过之处，那些躁动的剑气竟渐渐平息下来，仿佛在默许他的通过。
叶枫一步步走向剑阁深处。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昏暗，剑器的数量也逐渐减少，但每一柄散发出的剑意却越发强大和古老。
终于，他在剑阁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这里几乎没有其他剑器，显得格外空旷。角落的石壁上，深深地插着三柄剑。
左边一柄，剑身宽阔，呈现暗金色，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它散发出一种无比沉重、悲壮、仿佛承载了无尽山河重量的剑意，那是一种至死不渝的守护之念，却已濒临破碎。
右边一柄，细长如针，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它的剑意凌厉、刁钻、充满了极致的杀伐与毁灭气息，令人不寒而栗，但那杀意之中，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而最吸引叶枫目光的，是中间那柄剑。
那柄剑造型古朴至极，没有任何装饰，剑身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蒙尘般的青灰色。它安静地插在石壁中，没有丝毫光芒散发，也没有丝毫剑意流露，就像一柄最普通不过、甚至被遗忘已久的铁剑，与周围那些气息强大的古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毫不起眼。
然而，叶枫背后的布裹长剑，却在看到这柄灰扑扑的古剑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嗡鸣！那嗡鸣声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悲伤，以及……孺慕之情？
叶枫的心脏，也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牵引力，源头正是这柄看似平凡无奇的古剑。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柄灰扑扑的古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剑柄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柄黯淡无光的古剑，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青灰色光华！一股浩瀚、苍凉、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磅礴剑意，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巨龙骤然苏醒，轰然爆发！
轰！
整个剑阁剧烈地震动起来！所有剑器，无论强弱，无论属性，在这一刻全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剑鸣！万剑齐鸣，或臣服，或抗争，或共鸣！
强大的剑意气流以那柄古剑为中心，疯狂向四周席卷扩散！
“枫哥！”远处的叶小凡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势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惊骇大叫。
叶枫首当其冲，但他并未被震退。那磅礴的剑意并未伤害他，反而如同温柔却强大的水流，将他包裹其中。他背后的布裹长剑自动脱出，悬浮在他身前，布条寸寸碎裂，露出里面那柄青湛湛、寒光四溢的长剑真容——那剑的造型，竟与石壁上那柄爆发出光芒的古剑，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 smaller, 更显精致，仿佛是其缩影或仿制品！
嗡——！
叶枫的长剑发出欢快而激动的长吟，与那太古剑意疯狂共鸣！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剑意的连接，强行涌入叶枫的脑海！
那是……破碎的山河……冲天的烽火……绝望的呐喊……以及……一道顶天立地、手持青灰古剑、浑身浴血、却最终黯然陨落的模糊身影……还有……天池老人年轻许多、却充满悲怆的面容……
“呃啊！”叶枫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那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
“叶枫！”道虚子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门口，感受到阁内那恐怖至极、让他都心悸不已的古老剑意，脸色骤变！他想要冲进来，却被那浩瀚的剑意阻挡在外，难以靠近！
光芒持续了片刻，才缓缓收敛。
石壁上，那柄青灰古剑再次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万剑的嗡鸣也渐渐平息。
哐当。
叶枫那柄脱困的长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它表面的光华也内敛下去，但仔细看去，剑身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澈通透，隐隐有一丝极淡的古老气息流转。
叶枫踉跄一步，勉强站稳。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悲恸。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石壁上那柄看似平凡的古剑，嘴唇翕动，喃喃吐出一个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词语：
“镇……岳……？”
道虚子终于得以冲入阁内，扶住叶枫，急声问道：“叶枫！你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剑……”
叶枫缓缓转过头，看向道虚子，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中，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震颤：
“道虚子前辈……那柄剑……它告诉我……它的名字……”
“叫‘镇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