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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鬼才的赌局:以工代辩!

东风未起,城里先热。

样街第二日清晨,鼓点由远及近,像一线针,把许都零散的气息缝在一起。雨廊第一段已立,榫卯咬得紧,渠底新铺的灰砂还冒着潮气。窑局的烟直直往上,一缕松香带着草拌泥的甜味,钻进街坊。百姓把昨夜签下的掌印贴在心口,说起话来更有底气。也有人挤在廊下交头接耳:北使到了,要与许府争个是非。

午鼓三通,丹墀前已设三案。左案放着一只乌木匣,内藏“九章算尺”;右案摆一方白石,石上朱字未干,正是“庇护令三条”;中案空着,只压了一张素纸与一枚朱印。

曹操未解黑甲,立在班首。汉献帝帘后静坐,帘珠斜落,遮去多半光影。荀彧折扇扣掌,程昱含笑不言,将作大匠杜畿神色冷静。北使随着风进殿,冠服周整,腰间玉佩磕在阶上,叮当轻响。他从容行礼,抬眼时目光像水,外柔内寒。

“奉本初公命,”北使开口,“愿以三月粮贷助许都修城。惟三请:停‘凭券’,撤‘基建兵’,缓‘天枢台’。”

此言落地,朝堂气息一紧,像绳上的结又勒了一圈。

郭嘉出班,白衣未换,袖口有未干的泥痕。他向御座一拜,再向曹操稽首:“臣有一策,不与口辩,不与纸辩,愿与公‘以工代辩’。”

“何谓‘以工代辩’?”北使笑,笑意不达眼底。

“用三场工事,代三场争论。”郭嘉望向三案,“一场辩‘礼’,一场辩‘法’,一场辩‘利’。今日立赌约,以三场胜负定去留。若许都输,撤凭券,停天枢,收九章;若北使输,请公当场押书:许都是都,三月粮贷,无附带之缰。”

殿上一静。这个年轻病白的谋士把赌桌抬到了朝堂,把筹码直接压上新政命根。

曹操眸光一沉,旋即一扬,像把刀平平落在案上:“孤准。”

北使指尖在衣袖里轻轻一敲,淡声道:“可。然要公正,裁决不得尽出许府之手。”

“裁决三席。”郭嘉应声,“大匠一席,北使一席,荀公一席。二比一,取胜负。”

荀彧微颔首。杜畿只是道了声“诺”。北使轻拢衣袖,向前一步:“赌约何证?”

郭嘉抬手按住中案素纸,笔锋一落,寥寥数句,写毕交给荀彧。荀彧读过,扇柄轻敲掌心:“押印。”

曹操取印,重重一盖。北使也摊开手,取出幽州节印,盖在赌约另一角。朱砂未干,便有风从殿门掠入,把印痕吹得亮了一瞬。

“第一辩,礼。”郭嘉抬眼,“不在台上,在脚下。”

他回身一指,殿门外锣鼓急敲。侍从搬来一座木台,台上立了两块牌,一块写“庇护令”,一块写“律三十条”。随之又抬入三名犯事的市贩,皆是昨夜借雨抬价、短斤少两之辈。市眼跪在旁边,小声禀告前因后果。荀彧示意太常校字,尚书台拟罚,杜畿在侧盯着给出的“木杖与市赔”是否合度。片刻间,罚单出,木杖落,市赔偿。围观百姓低声议论,很快安静下来。最前头的一位老妇抱着外孙,拱手谢下,声音发颤又真切:“有此令,敢夜行了。”

北使淡淡一笑:“此礼,不过市令。”

“礼先护人,后饰屋檐。”郭嘉不与口角,“这第一辩,不问华饰,只问是否能让人抬头而行。诸位监裁——礼,立乎?”

杜畿点头:“立。”荀彧亦道:“立。”北使微顿,慢慢道:“姑且记——立。”三声落定,第一场既出。

“第二辩,法。”郭嘉转身,向度支使、户部主事一拱手,“凭券可否成法,今日起账。”

午后,样街设三处官市兑付口,三处影子钱庄背书口,三等仓同时开闸。郭嘉立“价牌”,写明粮盐布柴四项上限浮动。度支主三日核账,户部派小吏坐堂对印。北使袖中人悄然排队,手里攥着大把凭券,意在冲击兑付之流。第一处官市窗口险些拥堵,鼓点随即加急,队伍换“蛇形”,旁站小旗写着“七步一转”。影子钱庄取出预备银,换成米盐券,官市接券兑米,三处窗口在锣声中彼此“接力”,像把一大团水切成细流。到午后末刻,米价只动了半分,未破“上限”。

北使眉梢一挑,第二拨人改用更险恶的法子:假券。队伍里一张“凭券”纸白如雪,被市眼拦下。鸩的暗子无声靠近,手掌一翻,露出昨夜在某处酒肆里收来的私印。案上“律三十条”翻到一页,小吏当场宣读:“伪券者,籍没其家,主犯廷杖。”那人一软腿跪下,连连磕头,市人喧哗,顷刻又静。

杜畿站在第二兑口,清清楚楚看着队列如水。荀彧在纸上划杠,专挑最能出岔子的地方问,问到“上游县仓拨付时如何对账”,问到“影子钱庄不得私印如何抽查”。郭嘉一一作答,或示以表格,或以“九章尺”为凭。度支使的算盘拨得未曾这般利落,他忽然明白:这“凭券”,本质不是钱,是契约,是把“赈”与“工”绑在一起的法度。

“诸位。”郭嘉抬声,“凭券兑付一日无乱,明日仍照此行。若三日价不破线,请北使收回‘扰币乱法’之言。”

杜畿道:“可行。”荀彧道:“可行。”北使唇角一沉,淡淡吐出两个字:“记下。”

“第三辩,利。”郭嘉转身指向东南,“水为利,渠为命。今日巳时开闸,三刻检验,问‘不湿脚’。”

北使眼睛终于微微一亮。他们早做了手脚。城外一处旧渠暗埋腐木,昨夜他的人趁夜掏空,意在待会儿放水时冲垮渠底,让样街一朝成“水街”。

巳时到。城外号角一吹,颍水支渠闸门慢慢抬起,水势卷白。渠局鼓点短促,像一只心在急跳。新挖的槽先接水,再分流,渠身第一处“弧枋”开始承压,榫舌入槽,反榫倒刺紧紧“回咬”。第三刻,水推到那处旧渠。腐木一声闷响,软土塌陷,水花炸开。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开浮板。”郭嘉未回头,声浪平直。

“开浮板——”渠局百人同应。

雨廊边连环铰链被同时翻起,一排“浮桥板”蓦地翻身,把路面从木板变成石槽,水沿着石槽咆哮着走,被引向“七星塘”的第一星。新渠承接,旧渠崩塌处被临时“沉箱基”顶住,几名基建兵跳下去用竹笼装石,沉入坍处。鼓点忽缓,转为长拍,像把刚才的惊险揉平。一柱香后,样街仍干。廊下娃娃伸脚去踩,鞋尖碰到一粒水珠,水珠轻轻滚下石槽,消失不见。

北使的眼神第一次动了。那处“事故”他心知肚明。他看向郭嘉,后者咳了一声,掩唇的手指雪白,声线很轻:“朝堂论辩,纸落即散。水是硬的,脚是实的。”

杜畿长长舒了一口气。荀彧闭了闭眼,又睁开,含笑道:“为证。”

“裁决。”郭嘉转向三席裁判。

“礼立,法行,利成。”杜畿第一个开口,沉着而缓。

“礼立,法行,利成。”荀彧随之而出。

北使沉默三息,缓缓吐出四字:“礼未尽立。”

“有何所指?”郭嘉问。

“天枢未起。”北使收束衣袖,“礼未形。”

“礼先在人,再在形。”郭嘉不退,“天枢台的‘眼’今日已立在石上,写着‘看’。陛下在帘后,百姓在廊下,互为所见。形可缓,心不可缓。”

北使不接,他侧过身,看向曹操:“许府既胜两场半,北粮之议,如何?”

曹操笑意一收:“孤不缺‘善意’,缺粮则自筹。幽州的‘借’,诚心孤谢;缰,孤拿不起。”

北使眼底的寒意退了一寸。他忽然向中案走去,提笔在赌约下端写了两句:“许都是都。三月粮贷,不附缰。”他并不押印,只写两句,便放下笔。

“使君。”荀彧提醒,“押印。”

北使停了半息,忽抬眼:“幽州之印,今日可押。然幽州之人情,明日难说。”他终究按下了印,朱砂印痕凝在纸上,像一枚权衡的红痣。

这一刻,许多看热闹的人都哄然欲起。郭嘉却没有笑,他把赌约交给内侍,请帘后过目。汉献帝隔珠帘看了看,又转向殿外的光,像要把那两句红字记在心里。

赌约既成,风却未止。傍晚,城东再起急报:有小股游勇混入料场,意图纵火。鸩的暗子早已埋伏,火未起,即被制住。拷问之下,牵出北使随从某人名讳。北使面色不变,只道:“乱世粗粝,路上劳顿,随从不稳,许府处置便是。”一句话把污泥丢回了泥里。

夜色压到屋脊。样街第二段雨廊在灯下成形,鼓点像一串稳稳有力的脉搏。郭嘉站在廊尽头,望着“七星塘”第一星的水面。风过,灯影抖,水线从容。杜畿走到他身侧,沉声道:“今日三辩,老夫服你‘工’,也服你胆。只是礼与形终要一体,到时还要再问。”

“到时在台上答。”郭嘉笑。笑意很淡,却真。

荀彧从阴影下出来,把一方帛递给他:“度支的账到戌时结清,今日浮动未破上限。凭券走得住。”他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但你这身子,撑不住三日三夜。”

“撑不住也得撑。”郭嘉咳了两声,把帛接过,指尖仍冷,“今日不赌,明日就会有人替我们把城赌掉。”

他转身回到书舍,展开鹿皮卷。九宫之格未画完,“天枢台”旁那个小小的“眼”字还在发光。他把“九章算尺”轻轻压在卷角,提笔点下一个细细的点,像在夜里钉下一枚微小的钉子。

外头有脚步停在檐下,是北使。随从退远,他独自拱手入内,笑意温和:“郭祭酒,此局我输。然北风不止。你以工代辩,我以风代兵。三月之内,许都若有一日米价破上限,我便以此赌约反噬于你。”

郭嘉看着他,声音平静:“可以。你若要风,我便给你‘墙’。墙不是高墙,是人的肩。”

北使不语,拱手告退。出门时他回望一眼,像是记住了案上那支青铜尺的冷光。

子时将尽,雨又来了。雨廊下第一批值夜的“市眼”把灯挂得更高。孩子们在被窝里听着鼓点,困到不行仍睁着眼。老妇的外孙忽然问:“娘,天枢台什么时候立?”娘摇头,轻声道:“等不湿脚的人都站稳了,再立。”

郭嘉坐在灯下,听见这句,笑了笑。他把灯芯挑亮,继续在图上落笔。窗外风吹过石上“看”字,朱砂泛起温温的光。青铜尺压着卷角,沉,稳,冷,却在他掌下渐渐暖起来。

——以工代辩,第一夜胜。赌桌还在,风也在。下一场,不在朝堂,不在市井,在粮道与人心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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