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捐赠和杂物都在这里了。”
仓库门被罗杰和另一个稍年长的幸存者合力推开，积尘如同灰色的雪片簌簌落下，在暗红天光中纷扬舞动。
一股陈腐与霉变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洛川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一阵闷痛让他眉头微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乱。倒塌的货架相互倾轧，各种物资散落一地，被灰尘覆盖，难以辨认原本的模样。
几袋米面被撕裂，内容物泼洒出来，与碎玻璃和不知名的粘稠液体混合在一起，结成硬块。墙角堆着些破旧的被褥，潮湿发黑，显然已无法使用。
“这......”罗杰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片狼藉，刚刚鼓起的干劲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大半，“这怎么弄啊？”
姜轻雪叹了口气，语气却依然坚定：“总得整理。能用的东西可能就埋在这些杂物下面。罗杰，你带两个人先把倒下的货架扶起来，小心别被尖锐物划伤。李大姐，麻烦您看看那些编织袋里还有没有能吃的粮食。”
她迅速分配着任务，目光最后落在洛川身上，停顿了一瞬。少年苍白的脸在暗红光线下半明半暗，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睛此刻更是深不见底。
“洛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你和......你帮忙检查一下那边角落的纸箱吧，看起来像是叶家捐赠的物资。”
洛川点了点头，没有言语，默默走向仓库深处那个堆叠着许多纸箱的角落。
罗杰已经开始带着人吭哧吭哧地扶起金属货架，碰撞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
几个半大的孩子则在一位中年妇女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上的碎玻璃，将尚未破损的罐头一个个捡出来，擦干净，放在一旁逐渐堆高的“可用物资”区。
洛川蹲下身，拂去纸箱上的厚厚积尘，露出底下叶氏的徽标。他用从旁边捡来的小刀划开胶带，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专注。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混着灰尘，在他脸颊上留下几道浅痕。他偶尔会停下来，极轻地喘口气，但很快又会继续手上的动作。
整个旧仓库渐渐充满了忙碌的声响，这种忙碌奇异地驱散了一些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与恐惧，给予了一种近乎错觉的“正常感”。
罗杰一边费劲地固定好一个货架，一边用袖子抹了把汗，偷眼看向洛川的方向。
他看到洛川正极其小心地从一堆碎玻璃中捡起一个小玻璃瓶，用布擦干净，对着光仔细看着标签，然后才将它放入“完好”的那一堆里。
“看什么呢？”姜轻雪抱着一摞找到的旧衣物走过，低声问道。
“啊？没......没什么。”罗杰慌忙收回视线，有点结巴，“就是......就是觉得洛川大哥做事真仔细。”
？？？
大哥？他还不知道洛川比他小吗？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撑着。”姜轻雪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别打扰他。你也小心点，量力而行，别受伤。”
“嗯，我知道，姜老师。”罗杰用力点头。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仓库的清理工作初具成效。
几条相对安全的通道被清理出来，几排货架被重新立稳，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置着能用的食物、药品和日用品。虽然数量远不如想象中多，但眼前这小小的秩序本身，就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洛川面前的纸箱也几乎都检查完毕。
他身边整齐地摆放着两小堆物资，一堆是完好的医疗用品，另一堆则是废弃品。
他正打开最后一个较大的纸箱，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箱子里不是药品，而是几套崭新的、厚实的儿童棉服，还有几顶柔软的毛线帽和小手套，颜色鲜亮，在灰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衣服上面放着一张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叶氏家族，温暖民心”。
洛川的手指悬在那些柔软的布料上方，没有触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得像潭，所有光线落进去都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就在这时，一阵明显的眩晕袭来，视野边缘猛地发黑。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旁边的箱子，指尖却只是无力地擦过纸板边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
“哎！”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罗杰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险险在洛川膝盖砸地之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触手一片冰凉，隔着破烂的衣料也能感觉到手臂肌肉不正常的僵硬和颤抖。
“洛川大哥！你没事吧？”罗杰吃力地撑着他，急声道。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姜轻雪立刻快步走来，脸上写满了担忧：“洛川！”
洛川猛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失控的黑翳似乎暂时退去了。他借着罗杰的搀扶站稳，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气息有些不稳，“没站稳。”
姜轻雪的目光扫过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干裂的嘴唇，又落在他身后那箱崭新的冬衣上：“罗杰，扶他去旁边干净点的地方坐下。”
“我真没事......”洛川试图坚持，但姜轻雪已经不由分说地扶住了他的另一边手臂，和罗杰一起，半强制地将他带到仓库门口一处相对干净、靠墙的位置。
“你的脸白得跟鬼一样！”姜轻雪难得用上了严厉的语气，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在这里坐着，这就是你现在的工作！”
洛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沉默地垂下了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蜷起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臂环抱着小腿。
姜轻雪对罗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继续干活，自己则去翻找刚刚清点出来的物资，很快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半包压缩饼干回来，塞到洛川怀里。
“多少喝点水，吃点东西。”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洛川没有抬头，只是过了几秒，才很低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挲着冰冷的塑料瓶身。
清理工作继续。姜轻雪更加注意着大家的状况，时不时强制忙碌的人轮流休息片刻，喝口水。
罗杰干活格外卖力，似乎想弥补什么，又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有用。
而洛川则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没有碰水和饼干，只是偶尔会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忙碌的众人，然后又很快地垂下，视线落回地面，或者茫然地看向仓库外那片被暗红笼罩的荒芜院落。
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主要的整理工作基本完成。众人都累得够呛，或坐或站，分着少量干净的饮水，低声交谈着，气氛有种疲惫后的短暂平静。
姜轻雪揉了揉酸胀的后腰，看着眼前这小小一片被整理出来的天地，轻轻舒了口气。虽然未来依旧茫然，但至少此刻，他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她走到门口，想在洛川身边坐下，却见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望着孤儿院主楼的方向，侧脸线条绷得很紧。
“怎么了？”姜轻雪问。
洛川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神，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干涩：“没什么。”
姜轻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当他是担心妹妹。她正想开口安慰几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院子另一头传来。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纷纷起身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负责在楼内照看年幼孩子和伤员的妇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急切，看到姜轻雪，立刻喊道：“姜老师！姜老师！太好了，您在这里！”
“张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姜轻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是那个小姑娘！那个黑头发、很瘦的小姑娘！”张阿姨喘着气，指着主楼的方向，“她醒了！刚才突然就睁开眼了，还有点迷糊似的......我看她好像想找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旁一道风掠过！
只见原本靠墙坐着的洛川，不知何时已经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他一直没碰的矿泉水瓶。
瓶子滚落在地，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他脸上那片麻木瞬间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取代，脸色甚至比刚才更加苍白，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死死地盯着报信的妇人。
“是我妹妹吗？她醒了？”他的声音劈开空气，“我妹妹......醒了？”
“是......是啊......”张阿姨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
得到确认的瞬间，洛川踉跄着冲了出去，甚至忘了跟姜轻雪说一句话，急切地朝着主楼前院帐篷的方向奔去。
姜轻雪看着他瞬间跑远，那句“你慢点”卡在喉咙里，转头对仓库里愣住的众人简单交代了一句：“你们继续休息，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