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显现，城墙高大，人流如织，比石泉镇更显繁华。一路的“顺畅”在此刻抵达了一个节点。按照明面上的计划，他们将在栾城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转道而行。
入住客栈后，气氛似乎比路上更加凝滞了几分。秦琰依旧沉默寡言，安排妥当后便以检查明日所需马匹和补充最后物资为由，离开了客栈，身影匆匆融入栾城华灯初上的街道。
他需要这短暂的独处，来压制心中那愈演愈烈的痛苦折磨。
云昭翎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人流，目光沉静。秋实在一旁整理着行装，忍不住低声道：“小姐，秦大人这几日，似乎……心事重重。”
“嗯。”云昭翎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她如何察觉不到秦琰异常的沉默与回避？只是她将此归因于他伤势未愈的烦闷、太子刻意针对带来的屈辱，或许还有对前路的担忧。她并未想到，那份煎熬的根源，正与她腕间安睡的紫灵息息相关。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一行人早早起身。秦琰已备好车马，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更利于山野行动的深色劲装，左肩的绷带在衣物下勾勒出隐约的轮廓。他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曾安枕。
“小姐，一切已准备就绪。”他垂首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依旧避开了云昭翎的直视。
云昭翎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道：“出发吧。”
马车驶出栾城西门，并未继续沿着南下的官道主干线前行，而是在一个岔路口，转向了那条通往西南方向的路径，这条路明显狭窄荒凉许多。
道路的转变，如同一个信号，瞬间改变了周遭的一切。
官道的平坦宽阔迅速被崎岖不平，布满碎石的土路取代。两侧的景物也从开阔的田野变成了愈发茂密、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参天古木枝桠交错，藤蔓缠绕，阳光只能透过浓密的叶隙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
空气变得潮湿而闷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腐烂气息和某种未知的、带着腥甜的泥土味道。鸟鸣兽吼之声从山林深处隐约传来，更添几分幽邃与未知。
环境的骤变，仿佛也撕开了秦琰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他骑在马上，跟在马车侧后方，脊背挺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却指节泛白。每一次车轮碾过石块的颠簸，都像是在撞击他紧绷的神经。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马车车厢。
那个黑罐和玉璧盒，此刻就在他随身的行李里，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晃动，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伺机取得……”
“殿下已等待多时……”
“务必谨慎，不得暴露……”
三皇子的人已经催促了多次，并下了警告！
“机会”。 现在不就是“机会”吗？入了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太子那些无孔不入的“关怀”眼线想必也难以渗透。环境复杂，发生任何“意外”都情有可原。只要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的右手几乎要下意识地去探向行李中那处隐秘的所在。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种力量更凶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看向前方蜿蜒曲折，隐没在浓绿深处的险峻小路，脑海中浮现的是云昭翎选择这条路时，那清亮而坚定的眼神。她信任这条路由他参与商议（尽管核心原因他不知），信任他能护她走过这段险途。
他又想起紫灵那冰冷、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竖瞳。在这等灵物面前，他真的能成功吗？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那个在石泉镇为他细心疗伤、这一路虽察觉他异常却并未追问，给予他沉默尊重的女子……他真的要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两种力量在他脑中激烈厮杀，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他猛地一夹马腹，让坐骑快走几步，超过马车一小段距离，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离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抉择。
“秦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车厢内，传来云昭翎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探查路上的警惕。
秦琰身形一僵，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勒住马匹，沉声回道：“回小姐，暂无异常。只是前路越发难行，属下先行探看一番。” 他找了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有劳。”云昭翎的声音恢复平静。
秦琰驱马向前，冲入更深的林荫道中，浓密的树影瞬间将他吞没。他需要这短暂的独处，需要这冰冷的山风，来冷却他几乎要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
马车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行，车轮压在松软的落叶和泥土上，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