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的午后阳光斜斜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莫罗与傅清额并肩而行的身影。傅清额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须,感慨之声发自肺腑:“莫大人,今日之事,老夫是真服了。让俄国人当众下跪谢罪,这在我大清与俄邦交涉史上,怕是头一遭啊!”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眼中已无半分先前的轻视,满是敬佩,“先前老夫见你年纪轻轻便身居二品,心中难免存了些偏见,觉得你不过是靠运气。可这些日子看你处置达尔罕、硬刚俄国人,才知你是真有手段、有魄力,比老夫这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骨头强多了!”
莫罗脚步微顿,侧身对着傅清额拱手,语气诚恳:“傅大人谬赞了。下官哪有什么过人手段,不过是揣着一颗忠于皇上、忠于朝廷的心罢了。只要凡事以朝廷利益为先,不贪生怕死、不徇私枉法,办事自会有底气。”他这番话说得坦荡,没有半分邀功的意味。
傅清额心中一动,看着莫罗年轻却沉稳的侧脸,暗自思忖:这莫罗年纪不大,却把“忠于皇上”挂在嘴边,又能实实在在办差,难怪能这般青云直上。乾隆最吃的就是这一套——既会办事,又懂揣摩圣意,嘴巴还甜,这样的人在皇上面前怎能不吃香?他连忙点头附和:“莫大人所言极是!忠于君上、实心办事,本就是我辈为官的根本。”
说话间,两人已到驿馆门口。莫罗侧身相让,笑道:“傅大人,时辰也近午了,不如一同用顿便饭?也好趁机再聊聊后续谈判的预案。”傅清额正有此意,连忙应下:“莫大人所言极是。”两人并肩走进驿馆,其余随行官员见状,纷纷拱手告退。
驿馆大堂内,差役早已备好热茶。莫罗与傅清额相对而坐,从满洲里的气候聊到边境的风土人情,又渐渐谈及先前的谈判细节。傅清额虽仍有几分固守旧例的迂腐,却也能提出些切实的建议,莫罗耐心倾听,不时点头回应。不多时,差役端上几样热菜:一盘酱肘子、一碗炖羊肉、两碟清炒时蔬,还有一壶温热的烧酒。两人就着酒菜浅酌慢谈,先前因职权之争产生的隔阂,在这顿饭的功夫里渐渐消散。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内,养心殿内静谧无声。明黄色的御案上,整齐地摆着三封来自满洲里的奏折,封皮上分别题着“镶蓝旗满洲副都统莫罗”“理番院侍郎傅清额”“三等侍卫巴特鲁”的字样。乾隆皇帝身着常服,正端坐在御案后,手中捏着一本《古文渊鉴》,目光却落在那三封奏折上。他放下书卷,先伸手拿起了傅清额的奏折,缓缓拆开。
御案上的烛火跳动,映着乾隆平静的面容。傅清额的奏折写得洋洋洒洒足有三页纸,字里行间满是刻意渲染的委屈,甚至夹杂着几分刻意抹黑的笔触——他先是添油加醋地细数莫罗“傲慢无礼”的“罪状”,说莫罗在谈判议事时,竟当着俄国人的面打断他的话,还将他拟定的交涉章程扔在地上,全然不把他这个正使放在眼里;更编造说莫罗私下收受俄国人的皮毛馈赠,却转头对俄国人态度强硬,分明是“假公济私、故意搅局”。
谈及谈判僵局,他更是将责任全推给莫罗,说莫罗“罔顾朝廷安抚邦交的本意”,对俄国人提出的“善意让步”(实则是割地要求)大加驳斥,导致原本“即将达成的共识”功亏一篑。与此同时,他又拼命夸大自己的所作所为:说自己抵达满洲里后,连夜翻阅三朝以来的勘界档案,亲手绘制了详细的边境舆图,还提前联络当地乡绅打探俄国人的习性,制定了“恩威并施”的交涉方案,甚至为了筹备谈判,连续三日只睡两个时辰,可这一切努力,都被莫罗的“鲁莽专断”彻底破坏,字里行间满是“怀才不遇”的愤懑与邀功请赏的暗示。
乾隆看完傅清额的奏折,神色依旧平静,随手将奏折往身侧一递,对侍奉在旁的和珅道:“你看看?”和珅见皇上递来奏折,心头一惊,连忙双膝跪地,头也不敢抬:“皇上,奏折乃是臣僚密奏之语,奴才怎敢僭越观看?”乾隆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威严:“朕让你看,你便看,哪来这么多规矩。”和珅这才敢抬起头,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奏折,垂首快速翻阅一遍,随后又将奏折恭敬的放在御案边缘,依旧垂手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乾隆见他这副模样,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问道:“看完了?说说你的看法”
和珅何等精明,早已从皇上的神色中揣摩出端倪——若是皇上真信了傅清额的话,恼怒莫罗的“专断”,怕是早已拍案而起,怎会这般平静地让自己看奏折,还询问自己的看法?他与莫罗早已结为挚友,自然要为莫罗周全。他心思电转,连忙躬身答道:“回皇上,傅大人乃是朝中老臣,在理番院当差多年,办理边境交涉事宜经验丰富,想必是真心为朝廷操劳,所言所行皆有考量。”话锋一转,他又巧妙地为莫罗开脱:“而莫罗大人年纪虽轻,却也是从基层历练出来的,先前在金川平叛时便立过战功,办事向来沉稳有分寸。傅大人与莫大人的说法略有出入,奴才斗胆以为,不如皇上先看看莫罗的奏折,两相印证,再做判断不迟。”
乾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珅这小子,果然是个玲珑心窍。他不再多言,伸手拿起莫罗的奏折,拆开火漆封口。只见奏折首行便写着:“镶蓝旗满洲副都统臣莫罗,跪奏皇上圣鉴。”第二行紧接着写道:“臣恭奉圣命,前往满洲里参与勘界谈判事宜。抵达当地后,臣查得达尔罕勾结俄人、谋逆作乱,当即依照圣谕,将其游街示众,于城门处斩首,以儆效尤。”后面还详细描述了达尔罕伏法时的场景,百姓如何欢呼,边境如何安定。
乾隆微微点头,继续往下看。只见莫罗在奏折中直言不讳地写道:“傅清额大人身为正使,于谈判中态度软弱,竟已应允俄人割让额尔古纳河谷二百余里之地。臣以为,疆土寸土不可让,当即打断谈判,据理力争,虽暂陷僵局,却保全了大清疆土。此事乃臣擅自决断,延误谈判进度,臣恳请皇上责罚。”
看到此处,乾隆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傅清额的“软弱退步”颇为不满。他接着往下翻,看到最后一段时,眼神又凌厉了几分——莫罗在奏折中提及达尔罕亲属已尽数发落,唯有其女琪琪格尚在京城,且是皇上先前指给自己的未婚妻子,恳请皇上开恩,免琪琪格一死。奏折的结尾,分别以“伏乞皇上圣鉴”“恭请圣裁”收尾,态度恭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