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年夏末·常山坞堡）
一、烛下夜谈·初心再起
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歇在黄昏，坞堡的泥土里蒸腾出青草与桑苗的混合香气，黏在衣角上，带着潮湿的暖意。暮色四合时，晒谷场上的流民陆续扛着荞麦袋归家，陈婆婆蹲在竹筐旁，把最后一缕桑丝绕在竹轴上——这是要给吕子戎缝枪缨的，她说“桑丝软，缠在枪尾吸汗，子戎握着舒服”。纪纲带着五个少年在梨树下练“护身刀术”，木刀碰撞的轻响“笃笃”地敲着暮色，最后一招“护童式”收势时，少年们的小胳膊绷得笔直，纪纲蹲下身帮他们调整手腕：“记着，刀要横在身前，像护着怀里的荞麦饼，别让‘坏人’抢了。”
茅庐里，烛火跳得欢，将赵云和吕子戎的影子投在土墙，像两株并肩的梨树，枝桠缠在一处。桌上摆着一壶梨酒（是去年梨熟时和陈婆婆一起酿的，埋在梨树下存到现在），两个粗瓷碗沿沾着酒渍，还有半盘荞麦饼——饼边烤得微黄，是陈婆婆按李雪梅的法子，加了梨干碎，咬着甜香。
“你看这坞堡，”吕子戎端着酒碗，指尖蹭过碗沿的酒渍，目光飘出窗，落在梨树林的方向，“去年夏末，山道上还有流民冻得缩在桑树下，怀里揣着发霉的麦饼；现在呢？东坞堡的桑苗能缫丝换盐，西坞堡的荞麦磨粉能做饼，连小石头都能在石板上写‘护民安’三个字，写得比我当年还工整。”
赵云握着龙胆亮银枪的枪杆，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龙纹——这枪尾的红绸还是李雪梅缝的，洗了七次，颜色淡了却没破，当年他用这枪挡叛军时，红绸缠过流矢，现在还留着个小破洞。“都是拼出来的。雷虎把袁术帐下的旧部教成了种粮好手，纪纲把‘开山劈’改成了护人的刀术，你更是把陇西的‘桑麦间作’‘暗渠引水’都搬来了。”他顿了顿，枪尖轻轻碰了碰地面，“只是我总怕，这安稳像层薄纸——曹操在许昌挟着献帝，袁绍在冀州囤了十万兵，哪天战火烧到常山，咱们这千把人的坞堡，挡得住吗？”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火星落在《护民杂记》的封面上。吕子戎放下酒碗，把这本泛黄的册子摊开，扉页“护一堡易，护天下难”八个字被指腹磨得发亮，下面还有李寒山的小字批注：“流民安则天下安，流民乱则天下乱”。“当年李伯父在陇西，拼尽全力也只护住石泉村一村流民，后来董卓的兵来了，村头的老槐树都被砍了当柴烧。”他的声音沉得像暗河的水，却带着劲，“赵大哥守隐落山时，把枪杆都拼弯了，还是没挡住袁术的乱兵——咱们现在守的，是‘眼前的安稳’，可天下不安，常山的安稳能撑到明年梨熟吗？”
“你还记得赵大哥在荆襄的那回吗？”赵云突然开口，指节捏得发白，“那年山洪冲毁了山道，流民困在崖边，赵大哥把自己的铁枪插在崖上，又拆了流民的扁担，用枪杆和扁担搭了座桥。枪杆弯得快成弓了，他的手也抖，却对流民喊‘别怕，踩着我的枪过’——最后一个老妇抱着孩子过的时候，枪杆‘咔’地裂了道缝，赵大哥硬是用肩膀扛着，直到孩子踩稳了才松劲。”他摸了摸自己的枪杆，“后来我才懂，他那不是硬扛，是‘护劲’——护人的劲，比杀贼的劲更沉。”
吕子戎的指尖落在《护民杂记》里“卸力诀”的图谱上，那是李寒山画的，旁边注着“柔能克刚，护能安乱”。“去年深秋在寒潭边，我教你用‘卸力诀’卸水流，你总练不好，枪杆被水流冲得晃，我握着你的手说‘护民就像托水，掌心要虚，手腕要柔’——你现在教少年们练‘定枪式’，不也总说‘枪要稳，心要软’吗？”他抬眼望赵云，目光亮得像烛火，“许昌有刘备，当年讨董时，他带着几百兵护着流民退了三十里，宁愿自己断粮，也没丢一个流民。我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能像赵大哥那样，把‘护民’刻在枪杆上。”
赵云的心沉了沉，伸手摸向怀里的梅花玉佩（李雪梅的遗物），玉佩贴着心口，温温的。“可你没练过长枪，只懂些‘影匿瑬心舞’的剑招，许昌是虎狼窝，曹操的人连董承都敢杀，你去了……”
“我有这个。”吕子戎从布包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是卷手绘的《常山坞堡联防图》，上面用红墨标着“桑林屏障”“暗渠陷阱”，是他和雷虎、纪纲一起画的；二是赵雄的旧枪头，锈迹斑斑，却磨得发亮，“这枪头是赵大哥当年护流民时断的，我带在身上，像他在身边一样。再说，我还有李伯父的‘卸力诀’，去年在芒砀山，我用这招卸过三个乱兵的刀，不伤他们，只让他们没力气再抢粮——我不是去争权，是去寻‘护天下’的法子，让更多地方有咱们这样的坞堡，让流民不用再逃。”
烛火渐渐矮了，油芯烧得发暗。赵云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却没擦：“我懂了。但你得答应我，若遇着危险，就用‘影匿瑬心舞’的‘闪劲’脱身，把赵大哥的枪头丢在城南桑林——那林子里埋着半块潜龙潭青石，和我手里的是一对，流民见了会传信回来。”
吕子戎也干了碗里的酒，酒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却笑了：“放心。我会托货郎带暗号——说‘桑苗长势好’，就是我平安；说‘梨花开满坞’，就是我要回来。《农桑辑要》里夹着张桑皮纸，写着江东吕莫言的地址，若我回不来，你就把这书寄给他，让他接着护流民。”
二、晨露别离·乡心相送
天还没亮，鸡叫头遍时，坞堡的狗还没醒，赵云就帮吕子戎收拾行囊。他把《农桑辑要》和《护民杂记》用桑丝布包了三层，塞进旧布包——这布包是李雪梅缝的，针脚里还留着她的体温；又把童渊的磨枪石放进去，石上刻着“枪道即护道”，是老人去年离开时留的：“这石头虽不能防身，却能磨心，你想练剑了，就用它磨一磨，见它如见咱们在寒潭边练枪的日子。”最后，他解下枪尾的红绸，系在布包的背带上：“这红绸跟着我挡过叛军，护过流民，能给你添点安稳气——遇到乱兵，就把它抖开，像我教你的‘护门式’，能晃他们的眼。”
吕子戎从怀里掏出一块梨纹玉佩，玉质是常山的青白玉，上面刻着的梨花纹和赵云胸前的梅花玉佩能拼在一起——这是李雪梅当年给他们俩做的，说“子戎像梨，稳；子龙像梅，韧，拼在一起才是护民的劲”。“这块你拿着，”他把玉佩塞进赵云手里，指腹蹭过赵云掌心的枪茧，“见它如见我，守好坞堡，守好陈婆婆，守好小石头——别让他们再像当年那样，在山道上冻得哭。”
两人走出茅庐时，晨露正挂在梨树叶上，晶莹得像碎银，风一吹，落在脖子里，凉丝丝的。山道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陈婆婆提着个油纸包，布巾裹得严严实实；雷虎扛着一把桑木杖，杖身缠着桑丝，杖头刻着梨花纹；纪纲带着小石头和四个少年，手里捧着个桑丝小篮，里面铺着艾草，放着蒲公英；连东坞堡的王大叔都来了，手里拿着个木盒，装着半盒潜龙潭青石碎屑。
“子戎壮士，快把这个带上！”陈婆婆把油纸包塞进吕子戎怀里，油纸角还沾着灶灰，“里面是荞麦饼，加了梨干，饿了就吃；还有两包草药，这包蒲公英煮水治风寒，这包艾草嚼碎敷刀伤——是雪梅姑娘当年教我的方子，她还说‘在外别硬扛，草药能救命’。”
雷虎把桑木杖递过去，杖尾拧开，里面藏着半块潜龙潭青石，和赵云手里的正好凑一对：“这杖结实，能探路，能挡小毛贼，杖尾的青石和子龙的是一对，你若在许昌遇困，就把青石埋在桑林，咱们的流民见了就懂。我和纪纲说了，你不在，我们轮流守望哨台，每天练‘三才阵’，周边坞堡也约好了，每月初一互通消息，定守住坞堡！”
纪纲蹲下身，教小石头比“梅枝手势”：“你看，拇指、食指、中指张开，是三瓣梅，代表‘平安’；五指都张开，是五瓣梅，代表‘需援’——遇到幽州来的流民，就比这个手势，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穿白衣的晓月姑娘。”他又转向吕子戎，递过一张桑皮纸，上面画着“梅枝暗号”的图样，“少年们练刀时会加这个手势，若有晓月的消息，我们就敲铜锣，两长一短，你在许昌若听到货郎说‘梅枝开了’，就是有信。”
小石头抱着个桑丝布偶，布偶是他和陈婆婆一起做的，身子是梨树苗的形状，胸口绣着个小小的“护”字，手里还握着个小木枪：“吕壮士，这个给你！想我们了就看看它，我会跟着纪纲大叔好好练‘护童式’，帮陈婆婆照看学堂的弟弟妹妹，还会在望哨台上帮你看许昌来的货郎——只要货郎比划‘桑苗’的手势（左手握拳，右手比三指，代表‘桑苗长势好’），我就敲铜锣报平安！”
吕子戎接过布偶，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声音有点发哑：“好。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在梨树下种梅花，让梅花和梨花一起开，到时候我教你练‘影匿瑬心舞’的‘桑荫护芽’，用小木剑挑梨花，不碰伤花瓣。”他从布包里掏出半块梨干——是去年和赵云一起晒的，用桑丝包着，上面还留着阳光的味道，“这梨干你留着，想我的时候就吃一块，也给学堂的弟弟妹妹分点。若货郎来，你就问他‘梨干甜不甜’，他说‘甜’，就是我平安；说‘酸’，就是我要回来，到时候我给你带江东的桑蚕。”
小石头用力点头，把梨干和梅花标本（公孙晓月寄的）一起放进布包，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掉在布偶的“护”字上：“我会每天在望哨台看，一定等你回来！”
吕子戎转身，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右手按在腰间的青锋剑上——剑鞘上的梨花纹是李雪梅刻的，此刻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它的温润：“这些日子，多谢大家信任。我出去寻法子，定让咱们的坞堡、让天下的流民，都能安稳过日子，不用再怕乱兵，不用再饿肚子。”
朝阳从山道尽头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吕子戎的布包上，红绸在晨风中飘着，像一面小小的旗帜。他挥了挥手，转身踏上山道，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梨桑学堂的石板上，还留着少年们写的“护”字，晒谷场的石磨旁，雷虎已经开始教青壮磨荞麦粉，陈婆婆正带着妇人们往桑田走，手里提着装桑叶的竹篮。
赵云站在原地，握着梨纹玉佩和龙胆亮银枪，看着吕子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道拐角，晨露从梨树叶上滴落，落在枪杆的龙纹上，凉丝丝的，却不觉得冷。他想起昨夜吕子戎说的“护一堡是本分，护天下是初心”，想起赵雄的枪杆、李雪梅的草药、童渊的磨枪石，突然握紧了枪杆，枪尾的红绸在风里飘得更劲：“定守住这份安稳，等你回来，等晓月的梅种，等天下安稳的那一天。”
“赵壮士，”雷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回去吧，桑苗该浇第二遍水了，晚了根就扎不稳了。”
赵云点头，望向坞堡的方向——梨桑学堂里，已经传来少年们读“护民安”的声音，桑田里，妇人们的谈笑声混着桑叶的清香，飘得很远。晨风吹过，带着吕子戎留下的承诺，也带着梨桑的甜气，在这乱世里，轻轻裹着这座小小的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