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堡”的深处，光线愈发晦暗。
永恒的红光被扭曲棚户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泼洒一地的凝固血液。
空气污浊，劣质燃料的恶臭、酒精的酸腐和某种隐约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越往里走，街道反而愈发“整洁”——一种被暴力强行维持的、令人窒息的秩序。
粗陋的防御工事多了起来，巡逻的佣兵小队眼神也更加凶悍，如同圈地盘鬣狗，警惕地打量着任何陌生面孔。
彦卿和慕容晴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在棚屋的夹角、堆积的废料后无声穿行。
彦卿的感知发挥到极致，总能提前预判巡逻队的路线，利用短暂的视野盲区快速通过。慕容晴紧跟其后，努力调整着呼吸，将身体的疲惫压至最低，精神高度集中，观察着后方和侧翼。
根据从那个倒霉光头佣兵嘴里撬出的零碎信息和一路上的观察，他们逐渐靠近了营地核心区域。那里矗立着几栋相对“宏伟”的建筑——主要是利用天然岩壁和巨大战舰残骸改造而成的结构。
其中最大的一栋，如同一头匍匐的黑色巨兽，入口处站着四名装备精良、神色冷厉的守卫，门上喷涂着一个狰狞的黑色骷髅图案，周围还有一些暗哨的痕迹。
那里就是“黑骷髅”的心脏。
贸然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
彦卿在一个堆积如山的锈蚀齿轮零件后停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那栋石屋的每一个细节。通风管道、线缆走向、守卫换岗的间隙、阴影的分布……
“正面不行。侧面，第三条通风管道，入口在那边堆积的油桶后面，锈蚀严重，应该直通内部循环系统。”彦卿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里面有过滤网，需要破坏。动静不能大。”
慕容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一堆几乎被遗忘的废弃油桶后面，发现了一个直径约半米、覆盖着厚厚油污和锈迹的通风口栅格。位置极其隐蔽。
“我进去。你在这里……”彦卿的话说到一半。
“我能破坏滤网。”慕容晴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坚定。她抬起手，指尖捏着那截一直藏着的、边缘极其锋利的金属碎片，“从内部切开，比从外部破坏动静更小。你需要人在外面策应。”
彦卿转头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她脸色依旧苍白，额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和依赖，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冰冷的清醒和决断。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最优方案。
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佣兵巡逻的沉重脚步声和风声。
“十分钟。”彦卿最终开口，没有多余的废话，“无论成功与否，十分钟后我必须出来。如果外面发生变故，自行隐蔽，必要时……放弃行动。”
“明白。”慕容晴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那柄弱小状态的雪鸿剑递给彦卿，“这个你更需要。”
彦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雪鸿，必要时优先保护慕容晴。”他将那把老旧的、只剩一发子弹的火药手枪塞进她手里：“留着防身。”
雪鸿剑发出了淡淡的嗡鸣，缩进了慕容晴的衣袖。
没有再多言，彦卿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向那堆油桶。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巧妙地利用阴影和杂物遮挡，迅速接近了通风口。
慕容晴则迅速移动到另一个能同时观察到通风口和主要通道的隐蔽角落，蹲下身，将那截金属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高度集中。她屏住呼吸，如同蛰伏的猎人，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通风口处，彦卿用匕首无声地撬开锈蚀的卡扣，轻轻取下沉重的栅格，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机油和尘埃味道的管道口。他没有任何迟疑，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狭窄的通道，随即从内部将栅格轻轻虚掩还原。
一切重归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慕容晴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远处佣兵的谈笑声、风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从主街方向传来！似乎有一队人马正在朝这个方向过来！
慕容晴的心猛地揪紧！身体瞬间绷直，缓缓探出头观察。
只见七八个穿着“黑骷髅”服饰的佣兵，押解着三个浑身是血、被铁链锁住的人，骂骂咧咧地朝着石屋正门走去。那三个被俘的人衣着破烂，似乎是从其他地方抓来的流浪者或小股势力成员。
“妈的，这几个杂碎还挺能躲！”
“赶紧交给头儿处理，还能换点酒钱！”
“头儿这几天心情可不咋样，小心触霉头……”
佣兵们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他们正好停在了石屋正门口，挡住了去路，并且和守卫交谈起来。形势瞬间变得棘手！如果彦卿此刻从内部出来，或者弄出任何一点动静，都会立刻暴露！
慕容晴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周围，最终落在了几米外一个半倒的、里面似乎装着某种易燃液体的破旧油桶上。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她深吸一口气，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风向。然后，她极其小心地捡起脚边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油桶的方向猛地投掷过去！
铛！
金属片撞击油桶，发出一声不算大、但在相对寂静的环境里却足够清晰的脆响！
“什么声音？！”正门口的佣兵和守卫立刻被惊动，警惕地朝着油桶方向望来！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
慕容晴猛地从藏身处探出身子，抬起那把老旧的火药手枪，根本不去瞄准那些佣兵，而是对准了油桶旁边一堆废弃的、可能是电子元件的垃圾，扣动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空间内爆响！子弹击中电子垃圾，爆起一团耀眼的电火花！
电火花瞬间引燃了从破油桶里渗出的、挥发性极强的易燃液体！
呼——！
一小团火焰猛地窜起，虽然不大，却足够显眼！
“敌袭？！”
“那边有人！”
“快灭火！小心爆炸！”
门口的佣兵瞬间一阵骚乱！有人朝着火焰方向举枪，有人试图找东西灭火，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不堪！那三个俘虏也被吓得缩成一团。
就是现在！
慕容晴开完枪后，根本不去看结果，立刻缩回阴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朝着与通风口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了几步，制造出逃跑的迹象，然后迅速钻进另一堆更深的废料后面，彻底隐匿了气息，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手心全是冷汗。
门口的混乱持续了大约一两分钟。火焰被迅速扑灭，佣兵们咒骂着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偷袭者，只能归结于意外或者某个醉鬼的流弹。他们骂骂咧咧地押着俘虏，走进了石屋大门。
危机暂时解除。
慕容晴缓缓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目光立刻投向那个通风口。
栅格依旧虚掩着，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
就在慕容晴的心再次提起来时——
通风口的栅格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出来，落地无声，正是彦卿。
他的动作依旧轻盈，但慕容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额角带着新的汗迹，眼神比进去时更加冰冷锐利，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杀。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似乎是某种便携式的数据储存器。
他迅速将栅格恢复原状，目光扫过慕容晴藏身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打了个手势，示意立刻离开。
两人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阴影，沿着来路，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悄然撤离。
一直退回到相对外围的混乱区域，混入嘈杂的人流，那种被时刻盯视的压迫感才稍稍减轻。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拐角，彦卿停下脚步，将那个数据储存器递给慕容晴。
“里面的结构比想的复杂，有独立电源和内部防御。这是从‘毒牙’沃克私人终端里强行拆下来的，差点触发警报。”彦卿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很快，“我需要你以最快速度查看里面关于星槎和能源库的信息。我们的时间不多。”
慕容晴没有多问，接过储存器。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全部精神。她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墙角蹲下，将储存器连接在自己个人终端残存的接口上，虽然大部分功能损坏，但基础的数据读取或许还能勉强工作。
终端屏幕艰难地亮起，闪过一片乱码，最终勉强识别出了储存器。里面文件众多，加密等级很高。
慕容晴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无视了那些关于佣兵团事务、账目、仇杀的文件，全力搜索着与“星槎”、“引擎”、“能源”、“库房”相关的关键词。
时间一秒秒过去。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新的骚动声，仿佛石屋那边的混乱终于引起了更高层面的警觉。
“找到了！”慕容晴忽然低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有一艘！代号‘灰鼠’，型号是老旧的‘剃刀’级轻型突击艇，但日志显示近期进行过引擎维护！它就停靠在营地东面三里外的一个隐蔽峡谷里，那里有一个小型的秘密能源补给点！由沃克的亲信小队看守！”
至关重要的信息！
彦卿眼中寒光一闪：“峡谷坐标？守卫配置？”
“坐标已记录。守卫……通常有四人，配备自动警戒炮塔，但有固定的换岗和巡逻间隙……”慕容晴快速汇报着关键信息。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耳而急促的警报声，猛地响彻了整个“黑天堡”！不同于之前的混乱嘈杂，这是最高级别的、代表外敌入侵或内部重大变故的警报！
“他们发现了！”彦卿一把拉起慕容晴，“走！”
两人毫不犹豫，立刻朝着营地东面的方向狂奔而去！
警报声如同滴入油锅的冷水，瞬间让整个“黑天堡”炸开了锅！无数佣兵和亡命徒从各个角落涌出，叫骂声、呼喊声、武器上膛声响成一片！一些地方甚至传来了零星的枪声，不知是走火还是开始了混乱的冲突。
必须趁着这片混乱冲出去！
彦卿在前方开路，手中的能量手枪不再吝啬弹药，精准的点射将几个试图阻拦的、摸不清状况的佣兵放倒！慕容晴紧跟其后，那截金属碎片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侧翼。
他们如同两道逆流而上的箭矢，在混乱的人潮和不断亮起的能量光束中艰难穿行！
“在东门！拦住他们！”
“是沃克头领要的人！死活不论！”
有反应过来的“黑骷髅”精英小队开始组织拦截，吼叫声从身后传来。
砰！砰！
能量光束擦着身体掠过，打在旁边的棚屋上，点燃了易燃的材料，火势开始蔓延，更加剧了混乱。
“低头！”彦卿猛地将慕容晴扑向一个卖武器的摊位后面！
轰！
一枚应该是火箭弹的武器在他们刚才经过的位置爆炸，巨大的气浪将摊位掀飞，碎片四溅！
“走这边！”慕容晴突然指向一条狭窄的、堆满垃圾的小巷，那是地图上没有的捷径，但她凭借出色的方向感和记忆瞬间判断而出！
彦卿毫不犹豫，立刻转向！
两人在如同迷宫般的小巷中亡命飞奔，身后的追兵和喊杀声被暂时甩开一段距离。
终于，营地那简陋的、由铁丝网和路障构成的东门隐约在望！但那里已经被惊动，数十名佣兵正依托工事，试图建立防线！
“冲过去！”彦卿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芒，将最后一块能量块拍入手枪，速度丝毫不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隆——！！！
一阵远比营地警报和爆炸声更加沉闷、更加恢弘、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轰鸣，猛地从“黑天堡”的中心区域——甚至是更深的脚下——传来！
整个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棚屋如同积木般倒塌！地面裂开狰狞的缝隙！远处那栋“黑骷髅”的石屋甚至肉眼可见地倾斜了一下！
所有人为之骇然！追击的、防守的佣兵们都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惊恐地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底……是地底的东西！”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
嗤啦——！！！
一道粗大的、幽蓝色的、纯粹由能量构成的光柱，猛地从“黑骷髅”石屋后方某处地面裂开的大缝中冲天而起，撕裂了昏红的天空，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磅礴波动！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更多幽蓝光柱从营地不同位置破土而出！
整个“黑天堡”仿佛成了一个漏勺，压抑在地底深处的恐怖能量正在疯狂宣泄！
呜——呜呜————
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凄厉、仿佛亿万年冤魂齐声哀嚎的汽笛声，伴随着地裂的轰鸣，响彻天地！
那些之前被肯特、被摊主、被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关于“地下”的传说和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跑啊！”
“监狱破了！！”
“它们要出来了！”
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大混乱爆发了！佣兵们再也顾不上追击彦卿和慕容晴，哭喊着、推搡着，如同无头苍蝇般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化作炼狱的土地！
彦卿和慕容晴也被这天地异变所震惊，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了那已经无人防守的东门路障，向着慕容晴之前确定的、隐藏着“灰鼠”星槎的峡谷方向，亡命奔去！
身后，是地动山摇、光柱冲天的“黑天堡”，是无数绝望的哭嚎和某种更加令人心悸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仿佛枷锁断裂般的恐怖声响！
“边陲”的平衡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