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还说了什么？”李默声音低沉。
“刘掌柜是个老江湖，觉出有些不对，只推说硫磺乃是剧毒之物，官府监管甚严，他铺中存量稀少且皆记录在册，不敢妄议其他，便搪塞过去了。”福伯答道，“老奴离开时，特意绕了几圈，确信无人跟踪。”
“做得很好，福伯。”李默颔首，心中念头急转。太子并未直接从回春堂拿货，说明其行事极为谨慎，必然另有渠道获取硫磺，且不想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把柄。
明日东宫之宴，果然是宴无好宴。
“明日一切，按方才吩咐的办。”李默沉声道，“尤其是我们自带的那批演示用药粉，你务必寸步不离，入库前我再亲自检查一遍。”
“老奴晓得轻重！”福伯重重点头，脸上的皱纹都透着一股决绝。
福伯退下后，李默却毫无睡意。他重新摊开那张东宫送来的精美请帖，上面的措辞客气周到，充满对“国之利器”的赞赏与好奇，俨然一位虚心求教的储君。若非那纸警告和刘掌柜的证词，谁又能想到这温良面具下的毒牙？
这一夜，积善堂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李默不仅反复推敲明日演示的每一个细节，更在脑中预演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及应对之法。他甚至取出少许明日要用的火药样本，用能找到的最简陋的方法反复测试其燃烧性状，确认无异样后才稍稍安心。
次日，东宫毓庆门外
李默的马车准时抵达东宫侧门。他今日穿着一身符合侯爵身份却并不张扬的常服，脸色因昨夜少眠略显苍白，但眼神清明沉静。
福伯紧随其后，手中捧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紫檀木盒，里面便是今日要演示的火器部件和火药。李铁柱等四名精挑细选的家丁，则护卫在左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东宫属官早已候在门外，笑容可掬地将李默一行引入府内。太子萧桓并未在正殿等候，而是将地点设在了较为私密的毓庆殿后花园。园内奇石罗列，花木扶疏，景致雅丽，一侧的空地上已提前布置好了桌椅和一个小小的演示场，甚至还有几个草扎的靶子。
太子萧桓今日未着朝服，仅是一身月白云纹锦袍，更显温文儒雅。他正负手立于一片翠竹旁，见到李默进来，脸上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亲自迎上几步。
“李卿来了！不必多礼。”他虚扶一下正要行礼的李默，态度亲切得如同对待一位老朋友，“今日乃是私宴，你我君臣不必拘束。孤对李卿所创之火器神往已久，今日总算能一睹为快了！”
“殿下过誉了。”李默恭敬应答，姿态放得极低，“微臣些许拙技，能得殿下青眼，实乃荣幸。”他目光快速扫过现场。除了太子，还有几位东宫属官和詹事府的官员作陪，人数不多，气氛看似轻松随意。
寒暄几句后，太子便引李默入座。内侍立刻奉上香茗点心。福伯捧着木盒，垂首立于李默身后，看似恭顺，实则全身肌肉都紧绷着。李默瞥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的雨过天青瓷茶盏，并未去碰，只微笑道：“殿下，演示火器须得小心，微臣可否先查验一下演示场地？”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笑容不变：“自是应当。李卿请便。”
李默起身，走向那片空地。他仔细检查了地面、靶子的距离、以及四周的环境，看似专业，实则在搜寻任何可疑的痕迹。一切看似正常。他又示意福伯将木盒放在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石桌上。
“殿下，”李墨打开木盒，露出里面几个牛皮纸包和几个造型奇特的金属件，“此乃微臣带来的精制药粉及‘霹雳火’部件。为保万全，请容许微臣在此当场配制，以免途中受潮或有所差池。”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目的就是要将所有材料置于自己人的视线之下，杜绝被掉包或做手脚的可能。
太子抚掌笑道：“李卿果然谨慎！理当如此，孤正好也可一观这神物是如何诞生的。”他表现得极为大度，甚至带着几分好奇。
李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在福伯的协助下，开始当众称量、混合三种粉末。整个过程，他动作流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注意着周围每一个人的细微反应。太子的目光始终带着欣赏的笑意，几位属官也多是好奇观望，看不出任何异常。
难道……判断错了？那纸条是误导？太子并无恶意？
就在李默将混合好的火药倒入一个特制的厚壁铁管中，准备安装引信进行演示时，一名东宫内侍低着头，端着一个托盘匆匆走来，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几只新茶盏。
“殿下，新茶来了。”内侍声音细微，走到太子和李默附近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踉跄！
“啊！”他惊呼一声，手中托盘脱手飞出，那壶滚烫的热茶连同茶盏，竟直直地朝着石桌上那些敞开的药粉包和李默刚刚装填好的“霹雳火”摔去！
这一下变起肘腋，谁都未曾料到！
“小心！”福伯失声惊呼，下意识就要用身体去挡。
李默瞳孔一缩，电光石火间，他看的不是那壶茶，而是那摔倒内侍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与决绝，以及他摔倒时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扫向药粉的衣袖！
那不是意外！是精心设计的“意外”！目标正是要让水浸湿火药，或是借此机会将某些东西混入药粉中！硫磺之毒，莫非应在此处？
千钧一发之际，李默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挡茶壶，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那内侍试图拂向药粉的手腕！同时，右臂猛地一抡，用衣袖狠狠扫向飞来的托盘！
“啪嚓！”茶壶茶盏被他的衣袖扫偏了方向，摔在旁边的青石地上，顿时粉碎，热水四溅！
而那内侍的手腕被李默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指尖几枚细微的、近乎无色的晶粒，距离那雪白的硝石粉末仅有寸许之遥！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水渍，以及李默死死扣着那名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内侍手腕。
花园内一片死寂。
太子萧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阴鸷，但旋即化为关切和怒意：“混账东西！毛手毛脚，惊扰了李卿！还不拖下去重重责罚！”
立刻有侍卫上前，要将那内侍拖走。
“殿下且慢！”李默却冷声开口，并未松开那内侍的手腕，“此人并非简单失手。微臣方才看得清楚，他袖中藏有异物，意图趁乱投入药粉之中！”
他抬起那内侍的手，将其手指掰开，那几粒细微的晶粒在阳光下隐约可见。
“此为何物，需请太医或精通药石之人验看方可。”李默目光如刀，直视太子，“但无论为何，其心可诛！若非微臣侥幸察觉，今日这演示恐生大变！届时，伤了殿下或是微臣，这责任，该由谁负？”
他的声音清晰冷冽，回荡在寂静的花园里，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太子萧桓的脸上。
太子脸色青白交错，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极，却一时语塞。他精心设计的局，竟被如此干脆利落地当场拆穿！
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那些东宫属官个个噤若寒蝉，冷汗直流。
李默松开那内侍，任由侍卫将其拖下，他知道，这人很快便会“畏罪自杀”或“突发急病身亡”，死无对证。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袖，转向太子，躬身一礼，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殿下受惊了。看来今日天时不巧，不宜演示火器这等危险之物。微臣恐药粉受潮，需带回查验，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太子回应，李默对福伯使了个眼色，迅速将桌上所有物品收回木盒，转身便走。李铁柱等家丁立刻上前护卫，一行人竟就这样在太子和东宫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离去。
太子萧桓站在原地，望着李默决绝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温雅的面具彻底碎裂，眼底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这一次交锋，他彻底输了，输得难看至极。
而李默，经此一事，彻底明了了东宫的态度。未来的路，必将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