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墨黑的夜幕吞噬，寒风卷着碎雪，刮过崎岖的山道，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八十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饿狼，沉默而迅疾地穿行在莽莽群山之中，朝着那条名为“一线天”的死亡峡谷挺进。
林枫走在队伍最前面，皮袄裹紧，腰后别着刀，背上负着弓，冰冷的黑狼令紧贴胸口，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每一步踏在冻土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与身后数十人压抑的呼吸和脚步声混杂，敲打着死寂的夜。
王栓子紧跟在他身侧，不时紧张地四下张望，手始终按在刀柄上。雷豹带着前营的精锐跟在后面，这莽汉此刻也收敛了咋呼，面色凝重，只有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兴奋。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清楚，此行不是剿匪，不是劫道，而是对官兵下手！是抄家灭族的勾当！成了，或许能搏出一条生路；败了，就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血腥味仿佛已经提前弥漫开来。
约莫子时初刻，队伍抵达一线天外围。眼前，两座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山崖相对而立，中间仅容两马并行的狭窄通道蜿蜒深入，如同大地被劈开的一道狰狞伤口。这就是一线天！地势之险，名副其实！
“停！”林枫举手，队伍瞬间静止，隐入道旁的乱石和枯林中。
“栓子！”林枫低喝。
“在！”
“带两个人，摸上去，看看峡口情况！小心暗哨！”
“是！”王栓子一挥手，带着两个最机灵的斥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前方峡口。
林枫则对雷豹道：“雷头领，带你的人，沿左侧山脊摸上去，占据高位，听我号令行动！”
“明白！”雷豹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带着三十来人，借着阴影掩护，向左侧山崖攀去。
林枫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北营弟兄和部分前营人马，埋伏在峡口正面的乱石滩后，张弓搭箭，屏息凝神。
时间在死寂和寒冷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王栓子三人回来了，脸色发白，气息急促。
“队副！峡口有哨！四个！藏在石头后面！里面…里面火光晃动，人不少！起码三四十！”王栓子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果然有埋伏！人数还不少！
林枫心一沉：“看到驮马和货物了吗？”
“太黑…看不清…但峡道中间好像堆着些麻袋…”
“好。”林枫眼神一厉，“按原计划！栓子，你带人从右边崖壁摸上去，清理掉暗哨，抢占制高点！”
“是！”
王栓子带着几个擅长攀爬的弟兄，如同壁虎般，利用岩石缝隙和枯藤，向右侧陡峭的崖壁攀去。
林枫则深吸一口气，对身边一名弟兄道：“发信号，让雷头领准备。”
那弟兄取出弓，搭上一支特制的响箭，箭头裹着浸油的布条。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右侧崖顶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像是夜枭啼叫的声响——王栓子得手了！
“放箭！”林枫低喝！
“咻——啪！”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和醒目的火光射向夜空，炸开一团橘黄色的焰火！
信号！
“杀！！！”左侧山脊上，雷豹如同猛虎般暴吼出声！数十支箭矢如同骤雨般从高处倾泻而下，射向峡口那四个明哨！
“敌袭！！”峡口顿时大乱！惨叫声、惊呼声、兵刃碰撞声骤然爆发！
“冲！”林枫一跃而起，刀锋前指！身后四十余人发出疯狂的呐喊，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向峡口！
峡口四个哨兵瞬间被雷豹的箭雨覆盖，非死即伤！林枫带队轻易冲垮了残存的抵抗，杀入狭窄的峡道！
峡道内，火光晃动，人影幢幢！果然有不下三十名官兵正严阵以待，中间堆着十几包麻袋！看到林枫等人冲入，官兵阵中一名军官厉声大喝：“放箭！挡住他们！”
稀疏的箭矢迎面射来！林枫侧身躲过，大吼：“盾牌！顶上去！”
几名持着简陋木盾的弟兄冲上前，挡住箭矢。队伍继续前冲！
“雷豹！压制！”林枫朝崖上大吼！
“收到！”雷豹的吼声从上方传来，又是一波箭雨落下，虽然准头不佳，但极大地扰乱了官兵的阵型！
“杀！”林枫一马当先，撞入敌阵，刀光闪处，血光迸溅！王栓子也从右侧崖顶率人杀下，前后夹击！
官兵显然没料到对方有如此多的人马和如此迅猛的攻势，阵脚顿时大乱！但他们毕竟是正规官兵，训练有素，短暂的慌乱后，立刻结阵抵抗，厮杀异常激烈！
“抢货！烧了麻袋！”林枫一边搏杀，一边大吼！几个弟兄趁机扑向那堆麻袋，用火把点燃！
火光照亮了峡道，也照亮了官兵军官惊怒交加的脸：“拦住他们！那是军…”
他话未说完，林枫已如同疯虎般扑到近前，刀锋直取其咽喉！那军官身手不弱，举刀格挡，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刀锋碰撞，火星四溅！林枫打法凶悍，完全是以命搏命！那军官显然惜命，被逼得连连后退！
“队副！小心冷箭！”王栓子突然惊呼！
林枫眼角余光瞥见侧面一名官兵正张弓瞄准他！他猛地一个侧滚翻，箭矢擦着耳边飞过！同时手中刀顺势一个斜撩，在那军官大腿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军官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捆了！”林枫厉喝！王栓子立刻带人扑上，将其按倒在地！
主将被擒，官兵士气大挫！加上雷豹在崖上不断射击骚扰，阵型彻底崩溃，开始四散溃逃！
“追！一个也别放跑！”林枫杀红了眼，嘶声大吼！
队伍士气大振，疯狂追杀溃兵！峡道内血流成河，惨叫声不绝于耳！
就在此时！
“咻——咻——咻——！”
一阵极其密集、力道惊人的箭矢，突然从峡道出口方向射来！目标并非溃逃的官兵，而是正在追杀的黑风寨众人！
“噗噗噗！”好几个冲在前面的弟兄猝不及防，被射倒在地！
“盾牌！举盾！有埋伏！”林枫瞳孔骤缩，厉声大吼！
队伍慌忙收缩，举起盾牌格挡！箭矢叮叮当当打在盾上，力道极大，显然是强弓硬弩！
只见峡道出口处，火把骤然亮起！黑压压一片人影堵住了去路，看规模，至少五六十人！盔甲鲜明，刀枪如林！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骑着战马、身穿都头服饰的军官——王禀？！他竟然真的亲自来了？！
“林枫！你这叛贼！竟敢袭击官军！劫掠军资！罪该万死！”王禀端坐马上，声音冰冷，带着滔天杀意，“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处！给我杀！一个不留！”
真正的陷阱！王禀的主力一直埋伏在外面！等的就是他们杀进来，堵死退路，瓮中捉鳖！
“操他娘的王禀！老子跟你拼了！”雷豹在崖上看得真切，气得哇哇大叫，指挥手下朝出口方向放箭，但崖高路陡，箭矢威力大减，难以对结阵的官兵造成太大威胁。
出口被堵，退路已断！峡道内还有残敌！形势瞬间逆转，危如累卵！
“队副！怎么办？！”王栓子声音发颤，脸上溅满了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林枫心脏狂跳，额头青筋暴起，目光飞速扫过绝境。死地！这是真正的死地！
不能退！退就是全军覆没！
只能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被俘的、大腿还在淌血的军官，刀架在他脖子上，对王栓子吼道：“栓子！带几个人，押着他和雷头领汇合！从左边崖壁爬上去！能跑几个是几个！把人和货带回去给寨主！”
“那队副你呢？！”王栓子急眼了。
“别管我！”林枫一把推开他，转身对剩余还能战的弟兄嘶声怒吼，“弟兄们！王禀老狗要咱们死！咱们偏不死！跟我冲！宰了王禀！搏条活路！”
“宰了王禀！”绝境中的残兵爆发出最后的凶性，红着眼，跟着林枫，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出口那密密麻麻的枪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不知死活！”王禀冷笑，挥手，“弓弩！放！”
又一波箭雨袭来！冲在前面的弟兄瞬间倒下一片！
林枫用盾牌护住要害，速度丝毫不减，猛地将手中一颗之前准备好的、用火油浸透的布团点燃，奋力掷向官兵阵中！
“轰！”布团炸开，火焰四溅，虽然没造成多大伤害，却引起一阵短暂的混乱！
“杀！”林枫趁机猛地突前，撞入枪阵！刀光如匹练，瞬间劈翻两个长枪手！王栓子一咬牙，也带着几个死士跟着撞了进去！
近身混战爆发！官兵阵型密集，反而有些施展不开！黑风寨的人则完全豁出去了，以命换命，疯狂砍杀！
林枫目标明确，直扑王禀！王禀的亲卫立刻围了上来，刀枪并举！
“挡我者死！”林枫状若疯魔，刀法狠辣刁钻，接连砍翻两人，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血流如注，却浑然不顾！
王禀看着如同血人般冲来的林枫，眼神终于露出一丝惊容，拔刀策马迎上：“叛贼！受死！”
马刀带着厉啸劈下！林枫一个狼狈的滚翻躲过，刀尖顺势划破马腹！战马痛嘶人立，将王禀掀下马背！
“保护都头！”亲卫大乱！
林枫趁机猛扑上去，与王禀缠斗在一起！两人都是刀法狠厉，以快打快，刀锋碰撞声如同爆豆！
另一边，王栓子带着人拼死挡住了涌来的官兵，给林枫创造机会，自己却身中数刀，鲜血淋漓！
“队副！快啊！”王栓子嘶声大吼，声音已带哭腔。
林枫心急如焚，刀势更急，一刀逼退王禀，猛地从怀里掏出那面黑狼令，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王禀面门：“王禀！你看这是什么！”
王禀下意识格挡，看到那令牌，瞳孔猛地一缩：“黑狼令？！柳娘…”
就在他分神的电光石火间！
“咻——！”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穿透混乱的战团，狠狠钉入了王禀的肩胛！
“呃啊！”王禀惨叫一声，手中刀险些脱手！
林枫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合身扑上，一刀狠狠劈下！
王禀拼命侧身躲闪！
“咔嚓！”刀锋劈碎了他胸前的护心镜，深深嵌入锁骨！鲜血狂喷！
“都头！”亲卫疯了一般涌上，拼死将重伤的王禀抢了回去，向后急退！
官兵见主将重伤，阵脚大乱！
“杀！杀光他们！”林枫浑身是血，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挥刀狂吼！
黑风寨残兵士气暴涨，疯狂反扑！官兵失去指挥，又见对方如此悍勇，开始溃退！
“撤！快撤！保护都头！”官兵护着王禀，狼狈不堪地向峡道外退去！
“追！”林枫还要再追。
“队副！别追了！快走！”王栓子扑过来，死死抱住他，“咱们的人快死光了！快走啊！”
林枫猛地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还能站着的弟兄已不足十人，个个带伤，峡道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崖上，雷豹也带人滑下，汇合过来，这莽汉也挂了彩，喘着粗气道：“林兄弟！见好就收！王禀重伤，咱们赚了！”
林枫看着重伤昏迷的王栓子，看着满地弟兄的遗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狠狠一跺脚：“带上伤员和…货物！撤！”
众人搀扶着伤员，抬着那十几包沉重的麻袋，相互掩护着，踉踉跄跄地退出尸山血海的一线天，向着黑风寨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王禀残部的呼喝声和零星箭矢远远传来，却已无力追击。
这一战，惨胜如败。
天色微明时，一支不足二十人、几乎人人带伤的残兵，抬着同伴的遗体和沉重的麻袋，终于看到了黑风寨那熟悉的隘口。
寨墙上，早已得到消息的柳娘子，一身黑衣，迎风而立，目光复杂地看着这支从地狱爬回来的队伍。
林枫走在最前面，浑身浴血，脚步踉跄，却依旧挺直着脊梁，手中紧紧攥着那面沾满鲜血的黑狼令。
他的目光，越过寨墙，与柳娘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冰冷，疲惫，却带着一丝未曾熄灭的火焰。
一线天的血，流尽了。但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