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还在翻，没散。胤禵还盯着鬼影消失的地方，眼神空得吓人，手里攥得死紧，像是还能捏住那支早就不存在的箭。
“不是冲你来的。”
我嗓子被磁粉硌得生疼，声音哑得厉害，“那幻影……是饵。钓的是所有心里有鬼的人。”
他猛地回神，眼神锐利地刮过我：“你说什么？”
“这雾不对劲。吸多了，会产生幻觉。”
我想起刚才那逼真的鬼影，后背还在发凉，“《八旗军异闻》里写过，行军路上有时会碰到‘鬼打墙’，看见已死的人，就是地气混杂，扰了心神。”
远处雾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撕心裂肺：“鬼啊——！皇上——！！”
紧接着是刀剑猛地出鞘的刺耳摩擦声！还有混乱的、变了调的吼叫。
“护驾！有刺客！” “不对！那是……那是先帝！先帝显灵了！！” “胡说！先帝早崩了！那是邪祟！砍了它！”
吼叫声、奔跑声、还有刀锋砍劈什么的闷响，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从前面不远处的雾深处传来。
中间还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像是上好瓷器被狠狠砸碎的清脆爆裂声——可这地底下，哪来的瓷器？
“听见没？”我压低声音，“他们也中招了。看到的不知道是什么。”
胤禵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侧耳听着那越来越疯狂的厮杀声，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狗咬狗。”
惨叫声骤然拔高，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断了脖子。
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磁粉簌簌落下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粗重的、带着剧烈喘息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我们这边挪过来。
雾里晃出一个人影，是个侍卫统领打扮的人，脸上溅满了血点子，眼神发直，手里提着的刀还在滴血。
“死了……哈哈……死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没看见我们，“我杀了……我杀了那邪祟……我救了驾……”
他走到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雾气疯狂磕头：“奴才护驾有功！奴才杀了那作祟的先帝鬼影！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啊！”
胤禵眯着眼，慢慢走过去，用刀尖碰了碰那侍卫统领的肩膀。
统领猛地一哆嗦，抬起头，眼神涣散，好半天才聚焦到胤禵脸上，又缓缓移到他身后的我。
“十……十四爷……？”
他像是认出来了，又像是没完全清醒，脸上露出一个怪异又讨好的笑容，“奴才……奴才刚立了大功……杀了……”
“你杀了什么？”
胤禵声音平静，带着一股冷意。
“鬼……先帝的鬼魂……要谋害皇上……”
统领挥舞着带血的刀，语无伦次，“奴才一刀！就一刀！把他劈碎了！听！咔嚓一声！像摔了玉瓷瓶……”
他说着，脸上露出痴迷又恐惧的神情。
胤禵的刀尖往下移，指向他身后来的方向：“你杀的那个‘鬼’，在哪儿？”
统领茫然地回头，顺着刀尖指向的浓雾看去。
我们也看过去。
雾稍微散开一点的地方，躺着一个人。穿着和眼前这个统领一样的侍卫服色，胸口一道狰狞的刀口，几乎把人劈成两半，血淌了一地。死状极惨。
那身衣服，那体型……
统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几乎脱眶，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像是终于从幻觉里清醒了，看清了自己刚才到底砍了什么。
“王……王五……？”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怎么会是你……我明明砍的是……”
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还在滴血的刀，又看看那具同袍的尸体，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起那具还在冒热气的尸体，浑身抖得像筛糠。
胤禵冷眼瞧着，没动。
那统领抱着尸体哭了没两声，动作突然僵住了。他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猛地撕开死者胸前那片被血浸透的衣襟。
一封被油纸仔细包着的、染了血的信函，从死者贴肉的暗袋里掉了出来。
统领捡起那信函，手指颤抖地打开油纸。
只看了一眼，他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抬头，看向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荒谬。
“这……这不是……”
他声音嘶哑破碎，“这是皇上……是今上的密令！给王五的！让他……让他务必在陵寝内‘处置’了十四爷和……和那位姑娘……格杀勿论……可是……可是……”
可是他刚才，在幻觉里，把执行密令的同袍，当成了雍正的鬼魂，给一刀劈了。
胤禵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封密令。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和印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即又浮起一种极度嘲讽的冷笑。
“好一个‘格杀勿论’。”
他把那密令捏得死皱，声音像是淬了冰，“用老子的笔迹发令杀老子的人，再用老子的鬼影吓疯自己的狗……弘历……我的好侄儿……你这手玩得可真漂亮。”
那统领还瘫坐在同袍的血泊里，眼神彻底空了，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杀了王五……我毁了密令……我完了……九族都完了……”
胤禵看都没再看那个崩溃的统领一眼，把那张染血的密令揣进怀里，拉起我的胳膊。
“走。”
“那他……”
我看了一眼那个似乎已经疯了的统领。
“让他跟他的‘大功’待着吧。”
胤禵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这雾……还没散呢。”
我们转身，再次走进那片灰蒙蒙的、吞噬了太多东西的磁粉雾里。
身后，传来那个统领时而大哭时而大笑的疯癫声音，渐渐被雾气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