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寒铁锁链在石壁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谢慕白脊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深深抠进石缝里。第三十七道噬魂之力正沿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血肉仿佛被万千蚁虫啃噬，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刺骨的寒意。
乌光在他锁骨处凝成漩涡状的气旋，时而如毒蛇般窜上脖颈，时而像冰锥般扎进心口。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左臂肌肤下，一团黑雾正顺着血管缓缓蠕动，那轮廓竟隐隐显出蝶翅的形状——这是深渊毒力开始具象化的征兆，比父亲笔记里记载的最凶险案例还要可怖三分。
“嗬……”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青石板上瞬间腐蚀出细密的孔洞。幻觉里，那些亡魂的尖叫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化作无数张扭曲的脸贴在他眼前：有药王谷历代走火入魔的药师，有被深渊之力吞噬的外门弟子，甚至还有三年前在迷雾森林里被他亲手斩杀的毒修。那些连叠加在一起，最终都变成了父亲谢远山那双永远淡漠的眼睛。
“撑不住……真的撑不住了……”绝望顺着毛孔钻进骨髓。他摸向腰间药囊，指尖触到的瓷瓶早已空了七天。药圃里能压制毒力的七叶还魂草，三天前就被守旧派以“私用珍稀药材”为由封禁了。想起大长老那张布满褶皱的脸，谢慕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那老家伙昨夜还派人送来一瓶“清心丹”，瓶底残留的幽蓝粉末，分明是能加速毒力反噬的“断魂散”。
父亲？他眼前闪过谢远山在演武场的背影，玄色长袍上绣着的药谷徽记在风中猎猎作响。上月毒发最凶时，梦见父亲深夜来过石屋，留下的那枚蕴灵玉珏至今还在胸口发烫。可当他今早醒来见父亲时，得到的却是年幼时父亲说过的“闭关炼丹，三月后方可出关”。那丝隐秘的梦境，在铺天盖地的阴谋面前，轻得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撕碎的羽毛。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左耳坠突然发烫。那是枚通体漆黑的蝶形坠子，是数年前从皇城毒蛊师尸体上捡的。当时他还不懂这坠子的来历，只觉得花纹诡异，直到昨夜毒力反噬到极致，才看清坠子翅膀上刻着的细小篆文——那是玄毒司特有的“噬灵纹”。
“玄毒司……萧夭！”
这个名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混沌的神智。记忆猛地翻涌：那年皇城根下的那场雨，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刚穿越过来没几年的萧夭，还没完全适应古代毒术，面对淑妃派来的蛊师手忙脚乱。他恰好路过，躲在皇城屋檐下，看那个紫衣小女孩站在雨里，脚下踩着半碎的青铜蛊炉，指尖缠绕着刚学会操控的银线般蛊虫，明明是盛夏，她周身三尺却凝着因紧张而控制不住的白霜。当最老的那个毒蛊师放出“腐心蚁”时，她慌得差点摘下斗笠，露出一双比雨丝更慌乱的眼睛。
“我的‘雪骨蝶’，你也敢碰？”她强撑着喊道，声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孩子独自面对这般凶险，悄悄弹指打出三道药粉，精准落在腐心蚁群中。药粉与蚁虫接触的瞬间爆发白雾，滞缓了蚁群攻势。他至今记得那一幕：萧夭趁机放出万千蝶形蛊虫，翅尾拖着磷火般的绿光，明明是慌乱中催发的毒术，在雨里却有种绝境逢生的美。那些横行南疆的毒师，在他暗中相助与萧夭的反击下溃不成军，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化作了一滩滩黑水。而他，只是在混乱中顺手接住了一只翅膀受伤的雪白色蝴蝶——后来才知道，那是萧夭刚契约不久、用来修炼“万毒噬心诀”的本命毒蝶。
“多谢谢叔叔相助，此蝶助我功成，算我欠你一命。”少女的声音裹着雨气，带着点现代口语的影子，砸在他耳际，“他日遇非死不可的‘毒劫’，带着这枚蝶坠去王府，找我萧夭。”
指尖的蝶坠烫得惊人，谢慕白突然想起昨夜守在石屋外的暗卫——那些人穿的夜行衣，袖口绣着的银线蝶纹，和当年那淑妃派来的毒蛊师袖口图案，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他猛地攥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守旧派勾结的不是外人，是当年淑妃的余党？还是……有人想借深渊毒力，同时扳倒药王谷和玄毒司？
破釜沉舟的火焰从眼底烧起来，映得瞳孔里的血丝都泛着红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那把插在胸口的匕首，柄上同样刻着灵纹。当时叔叔攥着他的手腕，血滴在他手背上，烫得像岩浆：“慕白，身有重托……去找……摄政王……”
那时他不懂，现在终于明白——父亲说的“重托”，根本不是守护药王谷，而是要他撕开这张横跨两派、牵扯朝堂的大网！而这张网，显然还缠上了那个有着现代灵魂的摄政王之女。
谢慕白挣扎着跪坐起来，每动一下，经脉都像被刀割一样疼。他仰头撞向石壁，借着剧痛保持清醒，然后伸出右手。乌光在指尖凝聚，不再是无序的流窜，而是顺着指节形成细小的漩涡，带着吞噬一切的暴戾。
他记得发现的那个秘密。石屋西北角的苔藓下，藏着道半寸宽的缝隙，是两年前玄毒司和药王谷互通消息用的传讯阵。去年他偷偷修复阵眼时，在缝隙里摸到过一块残片，上面刻着的“辰”字，正是摄政王萧逸辰的名讳。
指尖的乌光刺破苔藓，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石壁。缝隙里积着厚厚的尘土，他用指甲一点点抠掉，指尖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当那道仅容一指插入的缝隙完全显露时，他忽然想起萧夭当年斗笠下的侧脸，带着点婴儿肥，想起她指尖雪骨蝶振翅时的微光，想起她承诺时那双明明很慌、却故作镇定的眼睛。
“萧夭，”他对着缝隙低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过，欠我一命。”
体内的深渊毒力突然躁动起来，顺着手臂涌向指尖。他咬着牙将意念灌进去，那些痛苦、愤怒、决绝，混着毒力凝成一道黑色的细线。这不是普通的传讯，而是用深渊之力催动的“血誓讯”——若是对方不应，这道讯息就会反噬自身，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经脉彻底寸断。
“我在药王谷，身中深渊毒力，三日内必亡。”
他的指尖开始渗血，黑色的血珠滴进缝隙，被阵眼瞬间吞噬。
“当年助你退敌护皇的情分，今日换你一命。”
噬魂之力突然爆发，他疼得浑身痉挛，额角青筋暴起，却死死盯着那道缝隙。
“玄毒司若想来药王谷查深渊之谜，我给你当引路人。”
血誓讯的最后一段，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萧夭，你若敢来，我便敢让你看清楚——药王谷的深渊之下，藏着当初你和你父亲没查出来的东西！”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指尖的乌光突然暴涨，猛地钻进缝隙深处。传讯阵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青灰色的石壁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血色纹路，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谢慕白瘫倒在石床上，胸口剧烈起伏。体内的毒力还在肆虐，但他眼底的绝望已经被一种更危险的情绪取代。他摸出胸口的蕴灵玉珏，玉珏上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烫了些。
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敲了三下——已是三更天。
他不知道萧夭会不会来。那个紫衣似火、融合了现代毒医知识与古代毒术的少女，那个敢在皇城根下对三品官员用毒、带着股现代叛逆劲儿的摄政王女儿，会不会愿意为一句多年前的承诺，冒险踏入这布满陷阱的药王谷？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石屋的门被风推开一道缝，带着药圃里草药的清香，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皇城雨夜的冷意。谢慕白望着那道缝隙，忽然笑了——笑得像个赌徒，把所有筹码都推上了赌桌。
他等着。等那个名字的主人，带着她独特的毒术与勇气而来，要么一起撕开这阴谋之网，要么……一起坠入这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