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雪夜里，苏晚竹舔着唇角的糖渣，荒星五年养出的敏锐直觉在血液里发烫。
她望着陆昭收进袖中的沈氏玉佩，又摸了摸怀里林氏夫人留下的血玉信笺——北戎文字、荒星古物、沈青的地下交易，这三条线该织成一张网了。
第二日卯时三刻，天枢城西市的破落茶楼里，穿月白素裙的女子垂着鸦青鬓发，腕间银镯随着倒茶动作轻响。
她面前的茶盏里浮着半片枯菊，像极了流落民间的破落户贵女。
\"这位姑娘，可是要卖什么？\"茶博士擦着桌子凑近，目光扫过她腰间褪色的缠枝纹香囊——那是用苏家二房淘汰的绸缎做的，苏晚竹特意翻了库房最底层的旧物。
\"祖传的丝绸图谱。\"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抚过怀里的布包，\"能解荒星辐射毒的古法染织术。\"
茶博士的手顿了顿，转身时撞翻了茶桶。
苏晚竹垂眸盯着溅在鞋尖的水渍，听见后堂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那是她要的信号。
未时，城西废仓的锈铁门吱呀打开。
苏晚竹被蒙着眼睛带进去时，闻到浓重的霉味混着铁锈味，像极了荒星黑市的地下交易窟。
有人扯下她的眼罩，昏黄的汽灯下，穿玄色直裰的老者正捏着茶盏，眉尾那颗朱砂痣在阴影里泛着妖异的红。
\"沈老爷。\"她福了福身，袖中短刃贴着小臂，是荒星猎人惯用的淬毒匕首，\"小女姓陈，原是南郡陈家人......\"
\"陈小姐。\"沈青打断她，指节敲了敲桌面，\"听说你有赵明远的秘密账本？\"
苏晚竹眼尾微颤，像是被戳中痛处：\"赵大人收周氏的贿赂，在丝绸商路设卡抽成......上月我在周氏的陪嫁木箱里见过半块血玉，和账本里记的'北戎古物'对得上。\"她从布包里取出半页泛黄的纸，\"这是图谱的残页，用荒星红泥染丝，能防辐射......\"
沈青的瞳孔缩了缩。
他接过残页时，指腹擦过上面的北戎文字——和他最近从荒星弄来的古玉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身后的随从突然上前，刀尖抵住她后颈：\"陈小姐，可知道冒充贵族是什么下场？\"
苏晚竹没躲，反而笑了：\"苏三夫人当年被逐荒星前，在祠堂跪了三日。
她贴身的金步摇上刻着'林'字，后来被周氏扔进荷花池......\"她报出一串苏家秘辛，连陆昭都未必知道的细节，\"这些，够证明小女的消息来源么？\"
沈青挥了挥手，随从的刀收了。
老者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笑出声：\"陈小姐，不如去寒舍喝杯茶？\"
苏晚竹跟着沈青的马车出废仓时，借着整理发簪的动作，将半片碎玉按进墙缝——那是陆昭今早塞给她的，刻着锦衣卫的暗纹。
她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青瓦，在心里默数：从废仓到沈宅，要经过七条街，墙缝里的碎玉能让陆昭的暗卫追踪到第三处标记。
沈宅的正厅飘着沉水香。
苏晚竹坐在酸枝木椅上，看着沈青亲自斟茶：\"陈小姐说要联合，不知如何个联法？\"
\"苏家掌控着天枢星七成丝绸商路。\"她垂眸搅着茶盏，\"周氏的人能混进商队，沈老爷的人自然也能。只要您提供荒星来的武器......\"
\"武器？\"沈青的指节叩了叩桌案，\"小女娃可知我要那些做什么？\"
\"前朝余孽要复辟。\"苏晚竹突然抬头，眼底映着烛火，\"沈老爷的父亲是前朝司礼监，当年被锦衣卫错杀......\"她说出陆昭调查出的往事，\"您收荒星古物，是想找北戎的毒方；您要苏家商路，是要运武器；您要赵明远的账本，是要捏周氏的把柄。\"
沈青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
他盯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突然笑出了声：\"陈小姐，你比周氏那蠢妇聪明十倍。\"他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按下第三块雕花木纹，暗格里露出一卷羊皮纸，\"这是赵明远签的'合作书'，他答应把苏家商队的路线图卖给我。\"
苏晚竹接过羊皮纸时，指尖微微发颤——上面的字迹确实是赵明远的，朱红的苏家二房印章还带着新盖的油光。
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水光：\"沈老爷信我？\"
\"信。\"沈青摸着颔下胡须，\"你和当年的林氏夫人很像，都有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他端起茶盏，\"尝尝这碧螺春，是从荒星带回来的......\"
\"老爷，陈小姐的帕子掉了。\"丫鬟捧着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进来。
苏晚竹接过时，触到帕子夹层里的硬物——是陆昭的暗卫留下的银哨，三长两短是行动信号。
\"小女想去更衣。\"她起身福了福，\"方才茶喝多了。\"
沈青挥了挥手。
苏晚竹跟着丫鬟穿过回廊时，眼角扫过墙角的青竹——那是她留的第三个标记。
她摸了摸袖中鼓起的羊皮纸副本，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舔了舔唇角，甜意混着冷意漫开。
转过月亮门时，她悄悄摸出银哨含在齿间，舌尖抵着哨孔，等着沈青的书房里传来那声关键的\"前朝玉玺在荒星\"。
苏晚竹跟着丫鬟穿过回廊时，靴底碾过雪粒的细碎声响被寒风卷走。
她数着脚下的青石板——第七块有裂痕，是方才经过时用银簪划的记号。
暗卫该在转角的紫藤架后，只要吹三声长哨，两声短哨，陆昭的人就会截断沈宅的后路。
\"姑娘慢些，这地滑。\"丫鬟扶她的手微微发颤，苏晚竹垂眸扫过那双手——指甲盖泛着青灰，是长期接触毒草的痕迹。
沈青的人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要培养成暗桩，倒和荒星黑市的规矩如出一辙。
她攥紧袖中银哨，在转过月亮门的刹那，突然踉跄一步。
\"哎哟！\"她轻呼着扶住廊柱，发间珠钗\"叮\"地落在雪地上。
丫鬟慌忙弯腰去捡，苏晚竹趁机将银哨抵在唇边，舌尖快速顶了三次，又轻抵两次。
寒风裹着哨音窜上屋檐，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丫鬟直起身子，手里捏着珠钗，目光却黏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苏晚竹扯出个虚弱的笑：\"许是方才茶喝急了......\"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沉木撞地的闷响。
她转头的瞬间，玄色衣摆扫过雪地。
沈青拄着镶玉拐杖站在月洞门边，眉尾朱砂痣因充血涨成紫黑色：\"陈小姐的珠钗，倒和苏家三姑娘当年戴的那支像得很。\"他指节扣着拐杖顶端的龙头，\"林氏夫人的陪嫁，我记得清楚——金累丝缠珍珠，钗尾刻着'晚'字。\"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
荒星五年她早学会藏住情绪，可此刻喉间还是泛起腥甜——她低估了沈青对前朝旧人的执念，林氏是他未及送出的青梅，连她的遗物都能记得分毫不差。
\"你到底是谁？\"沈青拐杖一挑，龙头口中弹出半尺长的精铁刃，寒光映得他眼底血丝毕现，\"苏家的灾星？还是陆昭养的细作？\"
风声突然灌进回廊。
苏晚竹退到廊柱后，袖中淬毒短刃已握在掌心。
她望着沈青身后晃动的阴影——暗卫该到了，可沈宅的护院足有三十人，陆昭的人要突破外院至少还需半刻钟。
\"沈老爷好记性。\"她舔了舔发涩的唇，\"那我也提醒您一句——林氏夫人临终前，说过'沈家养的狗，终究要咬主人'。\"
沈青的刀顿了顿。
这是林氏当年被周氏陷害时，在他书房留的血书内容，除了当事人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他额角青筋暴起，铁刃划破苏晚竹衣袖的瞬间，一道寒光破窗而入。
\"当啷！\"
陆昭的绣春刀挑飞沈青的铁刃，刀身压在老者颈侧，寒芒映得他眼尾的红痣像要滴出血来：\"沈大人，陛下等你交代私通北戎、倒卖军械的罪证，等了整整三年。\"
沈青踉跄后退，撞翻了廊下的青瓷花樽。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陆昭外袍还沾着雪屑，发带松了半缕垂在肩头——他是从西墙翻进来的，定是收到信号后连马都没下。
\"拿人。\"陆昭反手抽出腰间绳索，几个暗卫从四面八方窜出，将沈青按在雪地里。
他转身看向苏晚竹时，眼底的冷意忽然软了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划破的衣袖：\"伤着没有？\"
苏晚竹摇头，指腹擦过他手背上的血痕——是破窗时划的。
她刚要开口，暗卫已捧着个檀木匣过来：\"大人，沈青书房暗格里的账册和北戎密信，都在这里。\"
陆昭接过匣子递给她：\"你看看。\"
泛黄的纸页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晚竹翻到第三页时，指尖猛地一滞——\"九月十五，周氏着人送密信至城南别院，附血玉半块，索荒星毒方\"的批注下，赫然盖着苏家二房的朱印。
\"周氏......\"她攥紧纸页，喉间的腥甜漫开，\"原来她早和沈青勾连，用荒星的毒方害我母亲。\"
陆昭的手覆在她后颈，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因紧张而绷紧的皮肤：\"明日早朝，这些够让周氏的哥哥周侍郎下大狱。至于苏家......\"他顿了顿，\"长老堂今日递了帖子，说要议你的婚事。\"
苏晚竹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碎了夜的寂静。
她忽然想起今早祠堂里，大长老捋着胡子说的\"三丫头也该定亲了\"，想起周氏昨日让林氏送的那盒桂花糕里，藏着赵景鸿的生辰八字。
\"婚事？\"她捏着账册的指节发白，却突然笑了，\"正好，我也有笔账，要和赵家人算。\"
陆昭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从怀里摸出颗蜜渍青梅塞进她嘴里。
甜酸的汁水漫开时，他低声道：\"无论他们要许配给谁，我都陪着你接招。\"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的马车碾过雪路回苏府。
苏晚竹掀开车帘，望着渐亮的天空，将账册抵在胸口。
沈青的线索像根线头，她已扯出周氏的半幅阴谋，可更深处的棋局——长老堂急于嫁她的动机，赵景鸿背后的赵府，还有那道\"克夫\"的诅咒，都还藏在雾里。
\"到了。\"陆昭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马车停在苏府角门前，她刚要下车，却见门房匆匆跑来：\"三姑娘，大长老让您卯时三刻去祠堂，说要......说要宣布您的婚事。\"
苏晚竹舔了舔唇角残留的甜意，将账册收进袖中。
雪粒子扑在脸上，她望着祠堂飞翘的檐角，在心里勾出下一张网的形状——这一次，她要让所有推她入深渊的人，都尝尝被自己织的网困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