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粒掠过战场时，苏晚竹正用染血的衣襟压着陆昭右肩的伤口。
温热的血透过布料渗进掌心，像团烧不旺的火，提醒她这场仗远未到能松懈的时候。
\"昭。\"她喉间发紧，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陆昭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此刻却因她的触碰微微发烫。
陆昭偏头看她，月光从他眼尾的弧度漫过去，把眼底的关切揉成碎星：\"我没事。\"他另一只手探进腰间暗袋，摸出颗裹着金箔的糖，\"方才在马车上藏的，甜。\"
苏晚竹正要接，胸口突然泛起灼烧感。
贴身的玉佩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肉上。
她猛地攥紧衣襟，指尖发白——这是血脉躁动的征兆，方才与权杖残片共鸣时，那些金纹顺着血管攀爬的刺痛感又涌了上来。
\"怎么了？\"陆昭立刻察觉她的异样，受伤的肩膀绷直，\"可是血脉......\"
\"不稳定。\"苏晚竹咬着唇摇头，余光瞥见远处逐渐散去的玄甲卫人群里，仍有三十余道身影逆着人流往废墟深处挪。
他们缩着背，刀鞘碰在断墙上发出细碎的响，像一群贴着地面爬行的黑甲虫，\"那些人没走。\"
陆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他伸手按住苏晚竹手背，将那颗糖塞进她掌心：\"含着。\"又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派红衣去。他原是玄甲卫百夫长，知道怎么搅浑水。\"
苏晚竹抬头时，正看见红衣从阴影里闪出来。
那人身形瘦长，腰间悬着柄缺了口的短刀——是方才混战中被铁面尊劈断的。
他经过影蜥时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巨兽的鳞片，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转身融进了夜色。
\"他会听你的？\"苏晚竹捏紧糖纸，金箔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
\"他恨铁面尊。\"陆昭指腹蹭过她发间的沙粒，\"当年铁面尊为练禁术，杀了他全家。\"
远处传来金属刮擦声。
苏晚竹转头，正看见韩无夜背对着他们，手掌贴在影蜥额头。
巨兽的鳞片仍泛着金芒，却不再震颤，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琴弦。
\"它认主了。\"韩无夜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板。
他转身时，眼眶泛红，\"可那些人......\"他朝废墟方向抬了抬下巴，\"不会甘心。
铁面尊的献祭计划，他们可能还在找替代方案。\"
苏晚竹攥紧权杖残片。
残片上的金纹突然亮了亮，像在回应她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血脉里翻涌的力量正试图冲破什么——是铁面尊留下的禁术余波？
还是权杖残片与她血脉的契合度不够？
\"我需要半个时辰。\"她压低声音对陆昭道，\"稳住局面，别让他们闹出动静。\"
陆昭点头，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锦衣卫腰牌。
远处传来两声夜枭啼鸣，是他给暗卫的信号。
接着他解下随身的匕首，塞进苏晚竹掌心：\"防身。\"
废墟深处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苏晚竹侧耳，听见\"影蜥\"、\"血祭\"几个词，像根细针猛地扎进耳膜。
她握刀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影蜥——这头曾被铁面尊操控的巨兽此刻正卧在沙地上，尾巴轻轻拍着地面，像在安抚她。
\"阿竹。\"陆昭突然伸手，用指节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我在。\"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
苏晚竹深吸口气，转身走向影蜥。
巨兽立刻抬起头，鼻尖蹭了蹭她手腕，温热的吐息拂过皮肤。
她摸了摸它的鳞片，金纹顺着指尖爬上手臂，与权杖残片的光连成一片。
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回头望去，青藤正从伤员堆里站起身，怀里抱着个牛皮药箱。
月光落在她腰间的铜铃上，叮铃轻响。
她的目光扫过苏晚竹，又迅速垂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铜锁——那里面，有个青瓷小瓶正泛着淡绿色的幽光。
苏晚竹刚要开口，废墟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喝。
她转头，正看见红衣从断墙后闪出来，手里拎着个玄甲卫士兵的衣领，大声道：\"铁面尊都死了！你们还想给那老东西当殉葬？\"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有人攥刀的手松了松。
但为首的副将突然抽出佩刀，刀光划破夜色：\"铁面大人说过，只要完成献祭，阿瑶姑娘就能活过来！谁退缩，就是背叛大人！\"
苏晚竹的玉佩再次发烫。
她望着那副将扭曲的脸，突然想起铁面尊消散前喊的\"阿瑶\"——原来这三十人，都是被同一份执念捆住的困兽。
影蜥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
它站起身，庞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苏晚竹护在身后。
巨兽的鳞片金光大盛，照得废墟里的玄甲卫士兵脸色发白。
\"晚竹。\"韩无夜走到她身侧，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当年我也像他们一样，以为用别人的命能换回重要的人......\"他顿了顿，\"别让他们重蹈覆辙。\"
苏晚竹握紧权杖残片。
金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在月光下连成半条龙形。
她能感觉到，血脉里翻涌的力量正在逐渐稳定——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这时，她看见青藤抱着药箱，正穿过满地狼藉的战场，脚步轻得像片云。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药箱里那抹淡绿——是\"镇魂露\"，能安抚躁动血脉的秘药。
苏晚竹望着那抹绿色，突然笑了。
苏晚竹转头，看见青瓷瓶被她从药箱最深处捧出时，瓶身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艾草叶——那是方才蹲在伤员堆里翻找药材时蹭上的。
淡绿色药液在月光下流转，像被揉碎的翡翠。
\"镇魂露。\"青藤将瓶子塞进她掌心，指尖凉得惊人，\"能压血脉。\"她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苏晚竹颈间若隐若现的金纹，\"但会......\"
\"削弱感知力。\"苏晚竹接得自然，指腹摩挲着瓶身的冰纹。
她记得荒星黑市上有人用这种药换过三条命——代价是三天内听不清十米外的脚步声。
可此刻血脉里的灼烧感正顺着脊椎往上爬，金纹已经爬到耳后，再拖下去，怕是要当场失控。
\"为何帮我？\"她突然抬眼。
青藤后退半步，腰间铜铃轻响。
月光照亮她眼底的仓皇，那抹慌乱来得快去得更快，最后只剩木然：\"在荒星时，你给过我半块压缩饼干。\"她低头扯了扯染血的衣袖，\"那时我抱着发烧的弟弟，蹲在黑市角落......\"
苏晚竹想起来了。
五年前的荒星黑市，穿灰布裙的女人抱着个瘦得脱形的男孩，被黑市商人踹翻药摊。
她捡了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压缩饼干扔过去——那是她用半瓶蛇毒跟猎人换的。
\"现在弟弟在天枢星的医馆。\"青藤突然笑了，笑容比月光还淡，\"苏姑娘救过我两次命。\"她转身要走，又顿住，\"用药时含口糖，苦。\"
苏晚竹望着她的背影融入伤员堆，这才拧开瓶盖。
甜腻的草药味裹着苦意窜进鼻腔，她想起陆昭塞的金箔糖，便将糖纸剥开含进嘴里，这才仰头饮尽药液。
喉间的灼烧感像被泼了盆冰水。
金纹在颈间退去半寸，可耳中突然安静得可怕——方才还能听见百米外影蜥鳞片摩擦的沙沙声，此刻只剩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耳膜。
\"阿竹？\"陆昭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像隔着层毛毡。
她转头，看见他正用布条重新包扎肩伤，血已经止住了，可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感知力削弱连听觉都受影响。
\"红衣那边有动静。\"韩无夜的声音从右侧飘来，苏晚竹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影蜥旁边，手还搭在巨兽鳞片上。
影蜥的尾巴突然拍地，震得沙粒四溅，它仰头发出短促的低鸣，喉咙里滚动着警告的震颤。
苏晚竹摸向腰间的权杖残片。
残片温温的，没有之前的灼烫，却也没了那种血脉共鸣的热流——镇魂露果然连金纹的感应都压制了。
她眯起眼望向废墟方向，那里本该有火光或动静，此刻却安静得反常。
\"他们要动手了。\"她突然开口。
感知力虽弱，直觉却还在——荒星五年，这种暴风雨前的寂静她太熟悉了。
陆昭立刻按住腰间的锦衣卫腰牌，指节发白：\"暗卫已经布防，但对方有三十人......\"
\"不需要暗卫。\"苏晚竹打断他，从袖中抖出个牛皮纸包。
纸包打开时，细如尘沙的褐色粉末簌簌落在掌心，\"这是荒星的毒砂，沾到皮肤就起水泡，吸进肺里......\"她顿了顿，\"足够让他们咳到说不出话。\"
韩无夜盯着那包毒砂，眼神微变：\"你什么时候......\"
\"方才让影蜥去废墟叼的。\"苏晚竹弯腰将毒砂撒向西北方——夜风正从那个方向吹来。
她的动作很轻，毒砂混着沙粒被风卷起，在月光下凝成半透明的雾，\"等会沙暴一起，他们的刀都握不稳。\"
话音未落，废墟方向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
苏晚竹抬头，看见三十道黑影从断墙后涌出，为首的副将举着刀，刀尖指向她的方向：\"苏晚竹用了镇魂露！现在不杀她，更待何时？\"
沙粒突然灌进眼眶。
苏晚竹眯眼，发现西北方的风势不知何时加强了，卷着毒砂的雾气正朝敌军涌去。
第一个冲在前头的士兵突然捂住脸惨叫，指缝间渗出黄水——毒砂已经开始奏效。
\"退！退——\"副将的喊叫声被咳嗽打断，他的脖子上迅速爬满红疹，刀当啷掉在地上。
剩下的士兵撞在一起，有的被断墙绊倒，有的挥刀乱砍，像群被捅了窝的马蜂。
影蜥发出轰鸣。
它迈着大步冲进人群，尾巴横扫而过，三个士兵被扫得飞出去撞在墙上。
韩无夜紧跟其后，手中短刃泛着冷光，专挑拿弓的士兵下手——他太清楚，这种混乱中暗箭最要命。
苏晚竹站在原地，听着前方的惨叫与喘息。
她的感知力虽弱，却能看见陆昭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锦衣卫腰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在收网，只抓活口。
\"阿竹！\"陆昭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肩伤处的血又渗了出来，却笑得像捡了宝贝，\"抓了七个，剩下的......\"他朝影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巨兽正用爪子按住最后一个士兵的胸口，金纹在鳞片上流转，\"影蜥说，这是带头喊献祭的。\"
苏晚竹望着那士兵被影蜥拎到面前。
他脸上全是毒砂的水泡，却还在咧嘴笑：\"铁面大人说过，就算我们死了，也会有其他人......\"
\"其他人？\"陆昭的声音冷下来，指尖扣住他的下巴，\"谁？\"
士兵的笑突然凝固。他望着苏晚竹身后的黑暗，瞳孔剧烈收缩。
苏晚竹直觉转身。
夜风卷起她的发梢，她看见百米外的沙丘上，立着道裹在黑斗篷里的身影。
月光照不到他的脸，却照亮了他腰间悬着的——黑刃，玄甲卫暗卫的标志，刀鞘上缠着的红绳还沾着血。
\"晚竹。\"陆昭的手按在她后腰，将她往身后带了带，\"是黑刃。\"
黑斗篷下伸出只手。
他打了个手势，沙丘后立刻涌出更多黑影，像潮水般漫过沙地。
刀鞘与沙粒摩擦的声响顺着风传来，比之前三十人更沉、更密。
苏晚竹摸向腰间的权杖残片。
这次，残片终于有了反应——金纹顺着掌心爬上来，在手腕处凝成小龙形状。
她望着逐渐逼近的黑影，突然笑了。
\"来得正好。\"她对陆昭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省得我一个个找。\"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
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却盖不住远处传来的金属震颤——那是黑刃们抽刀入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