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关的雨下了整整一夜，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囚帐顶上的帆布浸得沉甸甸的，水珠顺着帐檐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像极了人心底的裂痕。
囚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张显坐在草席上，双手被粗麻绳捆着，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日更重，像是一夜没合眼。
帐帘被掀开时，带进一阵冷雨风，霍锦走在前面，身上的素白披风沾了些雨珠，她抬手拂去，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
身后跟着霍宴，他肩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时左肩微微倾斜，看向张显的眼神复杂——有失望，有痛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旧情。
凌玄则提着药箱，站在帐门口，目光落在张显的手腕上，那里有被麻绳勒出的红印，显然昨夜他挣扎过。
“张叔，” 霍锦先开口，声音比帐外的雨丝还柔，却戳中人心，“昨夜派去京城的人传回消息，你的母亲和儿子，暂时平安，萧景渊的人把他们软禁在城郊的庄子里，没动刑。”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张显面前，纸上是天机阁弟子画的简笔画，一个老妇人抱着孩童，背景是庄子的篱笆，“这是他们今早的模样，你看。”
张显的眼睛猛地亮了，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麻绳拽住，只能伸长脖子盯着纸条，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娘……小虎……他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的声音哽咽，像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没有往日副将的沉稳。
霍宴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张显，我认识你三十年，从你还是个扛着刀跟在我身后的小兵，到现在的副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你若早跟我说你家人被胁，我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想办法救他们，你怎么偏偏选了最错的一条路？”
“将军……” 张显的头垂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肩膀剧烈颤抖，“我不敢说啊！那人说，我只要敢透半个字，第二天就能收到小虎的手指头！我试过偷偷传信，可每次信都被截了，还被他们打了一顿，说再敢乱动，就杀了我娘！”
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绝望，“那不是萧景渊的人！是前二皇子萧景恒的谋士，姓沈！他说萧景渊只是幌子，真正要颠覆北凉的，是他们前二皇子一脉！”
“前二皇子萧景恒？” 霍锦瞳孔骤缩，萧景恒是帝帝的第二个孩子，十年前因“谋逆”被废，圈禁在京郊皇陵，一年后就“病逝”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势力已经散了，没想到还有谋士在暗中活动。
凌玄也皱起眉：“沈姓谋士？难道是沈承业？此人当年是萧景恒的左膀右臂，萧景恒被废后，他就失踪了，没想到藏在萧景渊身边，借萧景渊的势力行事。”
张显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就是沈承业！他找到我，给我看了小虎被绑的样子，逼我泄露军情。他说只要帮他们拿下黑石峪关，就放了我家人，还让我做北凉的新将军……我一时糊涂，就……就答应了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满是悔恨。
霍宴的脸色沉了下来，拳头攥得咯咯响：“萧景恒都死了十年了，他还不死心，想借外敌之手颠覆北凉，简直是丧心病狂！”
“还有……还有一件事，” 张显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恐，“沈承业还让我帮一个人在军中立足，那人是苍狼族可汗的侄子，叫巴都，现在在后勤营当小校，负责给苍狼族传递军中的密信！他每次都把密信藏在粮草的麻袋缝里，让苍狼族的商队借口送粮草，把信带出去！”
“苍狼族可汗的侄子？” 霍锦的心猛地一沉，后勤营负责粮草调度，若是巴都在那里，不仅能传递军情，还能在粮草里动手脚，之前的粮草被劫，说不定也有他的手笔。
“他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霍景域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他刚追李三回来，李三没追上，却听到了帐内的对话，立刻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急切。
张显努力回忆：“他中等身材，左眉上有一道疤，说话带点苍狼族的口音，平时很少说话，总是低着头……”
“我知道是谁了！” 霍景域立刻说道，“后勤营的王校，左眉就有疤，平时沉默寡言，我之前还觉得他有点奇怪，没想到是苍狼族的人！”
“立刻去抓！” 霍宴下令，声音里带着杀气，“别让他跑了，也别惊动其他人，免得他狗急跳墙，毁了密信！”
霍景域转身就走，苏轻晚也跟着他一起，两人脚步匆匆，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帐内，张显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将军，霍小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背叛北凉，不该背叛您……若是能救回我家人，我愿意受任何惩罚，哪怕是死，我也认了。”
霍锦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些：“只要你真心悔改，帮我们找到沈承业的下落，救出你的家人，爹和我都会向朝廷求情，从轻发落。”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水囊，里面是刚恢复一点的灵泉水，递给张显，“先喝点水，你一夜没吃东西了。”
张显接过水囊，双手颤抖，泪水滴在水囊上：“多谢霍小姐……多谢将军……我一定全力配合，绝不会再让沈承业和巴都害北凉！”
霍宴看着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转身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帘。雨还在下，像是要把黑石峪关的尘埃都洗干净，可人心的尘埃，却没那么容易洗净。
凌玄走到霍锦身边，低声说：“巴都在后勤营这么久，肯定传递了不少军情，说不定已经把我们调兵去南疆的消息传给苍狼族了，苍狼族要是趁机再犯北疆，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霍锦点头，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忧：“我已经让天机阁的人盯着北疆边境了，一旦有苍狼族的动静，立刻回报。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巴图，问出他最近传递了什么消息，还有柳承业的具体位置。”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景域和苏轻晚回来了，脸色都很难看。“霍景域，怎么样？抓到巴都了吗？” 霍锦连忙问道。
霍景域摇头，声音带着懊恼：“晚了一步！我们到后勤营时，他已经不见了，只在他的住处找到这个！”
他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苍狼族的文字，凌玄接过一看，脸色骤变：“他已经把我们调给南疆的兵力数量和路线传给苍狼族可汗了，还说萧景渊在南疆设了埋伏，等萧夜爵的援军一到，就前后夹击！”
“什么？” 霍锦的脸色瞬间苍白，萧夜爵刚带着援军出发没多久，要是苍狼族和萧景渊联手，他就危险了！“快！立刻派人去南疆给萧夜爵报信，让他小心埋伏！”
“已经派人了，” 苏轻晚说道，“可南疆路途遥远，就算用最快的马，也要三天才能到，就怕……就怕来不及。”
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雨还在敲打着帐檐，声音密集得让人烦躁。张显坐在草席上，听到这话，脸色也白了：“都怪我……要是我早点说，巴都就不会把消息传出去了……”
霍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怪你，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得立刻调整北疆的防御，不能让苍狼族趁机偷袭；另外，再派一队轻骑，去接应萧夜爵，尽量赶在他进入埋伏圈前通知他。”
霍宴点头，立刻安排：“我亲自去城墙坐镇，盯着北疆边境；景域，你带一队轻骑，连夜去南疆；锦儿，你留在帅帐，统筹全局，有任何消息，立刻传信给我和景域。”
“好。” 霍锦答应下来，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她探入空间，灵泉池里的水只恢复了小半，药园的灵草刚长出两片叶子，要是北疆再发生战事，空间的资源恐怕还是不够用。
她握紧空间玉佩，心里默念：萧夜爵，你一定要小心，等我这边稳住，就去南疆找你。
就在这时，天机阁的弟子匆匆来报：“姜小姐！北疆边境发现苍狼族的骑兵，数量不少，正朝着黑石峪关的方向移动！”
“来了！” 霍宴眼神一凛，抓起身边的长枪，“锦儿，北疆就交给你了，我去会会苍狼族的人！” 他大步走出帐外，雨水打在他的盔甲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背影却依旧挺拔。
霍锦站在帐内，望着外面的雨幕，心里充满了焦虑。北疆的苍狼族、南疆的埋伏、军中的内奸还没彻底清除、萧夜爵的安危……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身上，可她不能慌，她是黑石峪关的后盾，是萧夜爵的后盾，必须撑住。
凌玄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别担心，萧夜爵有勇有谋，不会那么容易中计；霍将军经验丰富，也能挡住苍狼族。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一定能度过难关。”
霍锦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到帅帐中央的地图前，手指点在南疆和北疆的交界处，眼神渐渐坚定。可她不知道，巴都并没有走远，他正躲在黑石峪关外的山林里，看着苍狼族的骑兵逼近，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手里还拿着另一封密信——那是沈承业让他传给幽冥楼的，要他们在半路截杀去南疆报信的北凉士兵。
雨还在下，黑石峪关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萧夜爵在南疆会不会落入埋伏？去报信的士兵能不能躲过幽冥楼的截杀？苍狼族的进攻能不能挡住？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