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客栈房间熟悉的木质屋顶。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全身散架般的酸痛立刻袭来,但比起之前那种濒死的冰冷与无力,已然好了太多。 “尘仔!你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疲惫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正是守候已久的王津。他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扶起苏尘。 “我……睡了多久?” 苏尘的声音沙哑干涩,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喉咙如同火烧。 “整整两天两夜了!” 王津一边喂他喝汤,一边絮叨着,“可吓死我了!要不是晏前辈一直用精纯真气帮你吊住心脉,疏通淤塞,你这小命还真悬了!地火真君前辈留下些丹药,交代完用法后就急着回他的炎心庙炼丹房了。那位夜枭兄台,更是老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早没影儿了。” 温热流质的参汤下肚,苏尘感觉一股暖意散开,精神稍振。他环顾房间,果然只剩下王津在身边忙碌。回想落雁谷中的惊心动魄,恍如隔世。
在王津的叙述中,他得知了后续的一些情况:落雁谷的残局,在事发第二天就被右相派来的人马彻底清理干净,所有痕迹都被抹去。那片区域已被朝廷明令封禁,连带着伤兵营也迁往了他处。至于左相萧望之及其所化凶兽的下落,则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消息传出。这等涉及朝廷最高层丑闻和隐秘力量的事件,被严格封锁消息,也在意料之中。 “正使王大人那边……” 苏尘问道。 “使团在你昏迷的第二天就按期启程南返了。” 王津答道,“王大人临走前还派人来问过你的情况,听说你重伤未醒,叹息了几句,留下些财物,便走了。毕竟,他们留在此地也无益,反而可能再生事端。”
苏尘默默点头。王大人能安全离开,已是最好的结果。他此行北上的两个主要目的——修复浑天石和探明北朝战事动向——从表面上看,竟都阴差阳错地“完成”了。小咪安然无恙,甚至因祸得福,浑天石融合了地火之力;北朝经此内乱,左相势力土崩瓦解,右相虽胜但也元气受损,短期内大规模南征的可能性确实降低了。然而,苏尘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和解脱之感,反而充满了更深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意犹未尽”。
了解的真相越多,接触的隐秘越深,他反而觉得自己越发无知。天外邪物“天狼十八律”的真正来历和目的?乌图尔带走左相所化凶兽的真实意图?夜枭背后那神秘的“师命”和真正立场?枕楼组织的最终去向?还有那紫宸灵晶为何会出现在北朝宫中?暗香楼的触角究竟伸了多长?……无数悬而未决的谜团,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 “枕楼……钱掌柜和李青他们,有消息吗?” 苏尘想起那些在关键时刻提供了帮助,却又透着古怪的“同道”。王津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古怪:“说来也怪,就在落雁谷出事的当天晚上,整个枕楼就突然人去楼空了!那么大的产业,那么多的仆役歌姬,仿佛一夜之间蒸发得干干净净!官府似乎也并未大肆搜捕,街面上流传的说法是东家急事返乡了。
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苏尘默然。枕楼的消失,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表面的风波或许暂时平息,但水下的暗流,恐怕才刚刚开始涌动。 “此事……看来只能暂且告一段落了。” 苏尘轻叹一声,“离真正的曲终人散,还早得很啊。” 又静养了三日,在晏无垠每日不惜耗费真元的悉心调理下,苏尘亏损的本源终于稳固下来,外伤也愈合了大半,剩下的便是需要时间慢慢温养恢复气血了。这一日清晨,晏无垠为苏尘行功完毕,收掌调息后,便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洒脱地说道:“小子,你的小命算是捡回来了,根基也无大碍。老家伙我在此地盘桓多日,已是极限,再待下去,浑身都不自在。是时候该走啦!”
苏尘深知这位前辈游戏风尘、不喜拘束的性子,能为自己耽搁这么多天,已是天大的情分。他心中感激,连忙挣扎着想下床行礼拜谢。 “哎哎哎!打住!” 晏无垠如同被烫到一般,敏捷地跳开几步,连连摆手,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些虚头巴脑的俗礼,最是烦人!老家伙我可受不起,折寿!” 说着,他从那件邋遢的葛袍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两样东西,随手抛给苏尘。一样是一枚造型古朴、触手温润的玉符。“这是老家伙特制的传音符,万里之内,捏碎即可感应。若真遇到性命攸关的泼天大祸,又恰好老家伙我闲着,或许会赶来瞧瞧热闹。” 他语气随意,但苏尘知道,这枚玉符的分量何其之重。另一样则是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磨损的线装笔记。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晏无垠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嘛……是老家伙我平时瞎琢磨的一些剑术心得、修行体悟,还有闯荡江湖时遇到的奇闻异事、阵法机关之类的杂记。写得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自己都未必看得懂。本也没想收什么徒弟,但一辈子这点东西,烂在肚子里也怪可惜的,就随手记了下来。留给你当个纪念,没事翻翻,能看懂多少算多少,看不懂就当废纸扔了也行,千万别指望靠它成仙得道!”
苏尘双手接过笔记,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沉重。他明白,这看似随意赠送的笔记,实则是晏无垠毕生心血的部分结晶,其价值无法估量!这已不是简单的赠予,更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和传承的期许。他眼眶微热,还想再说些什么,晏无垠却已哈哈一笑,身形一晃,便如一片轻云般从窗口掠出,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调侃声在房中回荡:“走喽!江湖路远,小子,你好自为之!别再那么莽撞,下次老家伙可不一定赶得及救你啦!” 声音袅袅散去,房中只剩下苏尘和王津。
苏尘珍而重之地将玉符贴身收好,又轻轻摩挲着那本看似破旧却重若千钧的笔记,望着窗外晏无垠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王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憨厚地笑道:“哎,别看了,晏前辈这等神仙人物,来去如风才是常态。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尘收回目光,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力气,以及脑海中那些依旧盘旋的谜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养伤,然后……该回南朝了。不过,有些事,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