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间,老叟开口道:“长命锁不同于其他物件,这是老朽这里最贵重的一件,乃是黄金铸成!”
“况且长命锁是吉祥之物,寓意长命百岁,老朽将价格定为一百两这个整数,也是理所当然。”
这么一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虽然她身份尊贵,从前在常府时更是挥金如土,区区一百两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如今贵为太子妃,宫中皇后崇尚节俭,她自然也要效仿。花费一百两买一把长命锁,是否太过奢侈?
见她犹豫,卖货的老者笑道:“长命锁是吉祥之物,老朽看您身边这孩子天生灵慧,将来必是人中龙凤。”
“只是这等人物,成就虽高,劫难却也多。”
“若能渡过便好……若是渡不过去……”
他说到一半,忽然摇了摇头,“老朽只是个买卖人,只说好话。”
“这位夫人,您到底买还是不买?”
常菁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嘀咕。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骗术,早年她也遇到过不少,但如今事关自己的儿子,身为母亲,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冒险。
她当即转头看向身后:“付钱!”
说完,她便取过长命锁。
入手沉甸甸的,她心中一喜,掂量了一下,这竟真是纯金的?只是这锁太重,儿子不能常戴在脖子上,常菁又有些后悔。
正要离开,身后的老者却忽然神色一变,说出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长命锁,自当护佑主人长命百岁。”
“而老朽这长命锁,内有玄关,不是百岁,也是百岁!”
话音落下,常菁惊讶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的老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中一慌,立刻带着儿子返回皇宫……
……
此时,整个梦境骤然变幻,原本真实的景象渐渐模糊,仿佛即将消散。
唯有共同梦到这一幕的朱彪和朱允熥,仍停留在原地。
两人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那老人是谁?”朱彪心中惊骇不已。
又想起那长命锁,“不是百岁,也是百岁,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朱允熥脱口而出:“莫非那老者,就是那位游历天下的蜉蝣道人?”
“这怎么可能?”
这一刻,两人在梦中所见的一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若不是如今的造梦术已强大了许多,单是这番震惊,就足以让他们从梦中惊醒。
而在桃园空间之中,朱雄英却暗自一笑。
那最后一幕,自然是他凭空“造”出来的。
造梦术的精髓,便在于无中生有,编织梦境。
而如今的虚实结合,更是让人难以分辨梦境与现实。
这!
自然并非什么离奇之事。
而是他临时起意,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
毕竟——
之后若要真的救活母亲,
必须从“记忆”里就开始改动一些内容。
让整个过程……
增添几分“玄奇感”,恰好能与“蜉蝣道人”对应起来。
这样一来,
不论是第一次救回朱彪、第二次救回马皇后,还是这最后一次救常菁,
蜉蝣道人,
都不该只凭一纸书信现身。
在梦中、骤然浮现的玄奇,
才能让一切顺理成章。
也正好能弥补系统对于“核心血缘”关系的种种解释漏洞。
这灵机一动,
让朱雄英恍然开悟。
说起来……
自己虚构出来的蜉蝣道人,用处竟是越来越大了?
……
一年光阴匆匆流逝。
此时的常菁,已经挺着大肚子。
她再次取出那柄长命锁。
锁太重,根本不能给小孩佩戴。
她一直将它好好珍藏。
“等雄英长大一些,就能戴了,也能一直留着。”
她轻声自语。
忽然,
她望向院落之中。
那棵榆钱树,
寓意着:家有余粮,世代流传、子孙富贵!
她心里明白,
这是当初雄英降生之后,皇爷大喜,犒赏三军、嘉奖群臣。
在宴席上,
太子朱彪与群臣共饮时,
青田居士忽然提议,也算讨个吉祥。
“这树还是因雄英而种的。”
“也寓意皇家代代相传、世世富贵!”
“这金锁,现在还戴不了,等雄英大了,我这做娘的再取出来给他。”
“也讨个吉利。”
“愿世代平安!”
她本就天性跳脱,
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娴静。
独自一人时,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想到民间有“女儿红”那样出嫁酒的习俗,
她便找来一只坛子,
把长命锁放了进去。
接着在榆钱树下挖了个土坑,将坛子埋入。
“大功告成!”
她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可刚站起身,忽然腹中一阵剧痛,
险些跌倒。
剧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动静很快惊动了侍女。
她们匆忙跑来,
两人搀扶住太子妃,另外几人赶紧跑出去,
通报各处!
没过多久……
太子朱彪、马皇后带着朱雄英,连刚下朝的洪武帝也赶了过来。
此时他们还年轻,
神情又惊又喜。
“但愿母子平安!”
马皇后这样说着。
起初,大家并未太过担忧。
毕竟,
这个年代虽然妇人生产风险高,
但多是头胎,二胎、三胎之后就会平稳许多。
常氏从小身子骨就好,
宫中又有医术最好的稳婆,
按理说不会出事。
“按理说不会出事的!”
此时,朱彪的情绪陡然紧绷。
因为接下来,
就是当初他们所见到的那一幕!
果然,
从下午进入产房开始,时间一点点拖长,
一直到了深夜,
产房里除了痛苦的呼喊,
什么消息也没有!
朱彪绝望了!
每一次重历过往,都像万蚁噬心。
疼痛密密麻麻,刺入胸膛。
此刻,寒意渐深。
天将暮,雪已落。
朱彪望着“自己”惶然四顾,不听人言,眼中只剩下那扇门。
突然,门开了。
产婆踉跄奔出,哭声凄厉:“糟了!糟了!”
朱彪心头一沉。
果然……还是如此?
沉重的痛楚,几乎将他推出梦境。
他怎能再承受一次?
一次已够剜心,他却已历两回。
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妻子离去,无能为力?
“哇——”
婴儿啼哭声划破寂静。
产婆仓皇贺喜:“恭喜陛下、贺喜太子,是位小皇孙。”
“但太子妃她……”
一切如旧,不曾改变。
朱允熥降生,常氏靠汤药强撑近一月。
终究无力回天。
最后那夜,朱彪在梦中凝视妻子憔悴容颜,心如刀绞。
老御医低语:“最后一碗药,加重了剂量,太子妃……或许能多说几句。”
朱彪魂不守舍。
他看着“自己”走进屋内,扶起苍白无力的常氏。
她说:“在这里种一棵树吧。”
又说:“留给雄英一件东西,待他长大,可护他周全。”
临终之前,她来不及为幼子备礼。
只得剪下一缕青丝,系上红绳,塞进襁褓。
一切,未曾更易。
朱彪泪如雨下。
重历此夜,又有何用?
难道只是梦一场?
思绪未落——
梦境骤然碎裂。
……
桃园之中,朱雄英周身生机疾速消散。
方才的鸟语花香、碧草连天,转眼枯萎。
新桃成槁木,盎然尽成空。
仿佛一切生机,从未真实存在。
“再来!”
他喝声震空,再度入梦。
……
梦回终夜。
老御医端着汤药,步入内室。
朱彪陡然惊觉——这一次,他看见了从前未曾得见的景象。
那是内室中的情景。
他从未知晓。
病榻上,常氏气息奄奄,已是油尽灯枯。
最后时分。
她注视着这位从乡野中请来的老妇,人称梅婆婆。据说她救过许多难产的妇人,也为自己延寿了近一个月,如今已被陛下亲封为太医。
“梅婆婆,多谢你。但在最后时刻,容我与世作别。”
被称作梅婆婆的老妇轻叹一声,神色间有些无可奈何。
“除了最后这一碗药汤,老身还备了一样东西。”
“老身此来,是来送钥匙的。”
“既有锁,自然要有钥匙啊……”
病房中的一切对朱彪来说都分外陌生。
因与记忆中的情景大相径庭,甚至令他心头掠过一丝荒谬。
然而,想到那一日——在最后一间屋子里所读到的信。
“梅婆婆?”
“红梅?”
他忽然忆起那封关于“常菁”的信。信里提到四个重要人物:蜉蝣道人,他的红颜知己红梅,朱雄英——因曾将她视作灾民,赠予衣食而结缘,以及信中着重提及的、即将离世的太子妃。
信上曾说:“因那娃娃种下善缘,今日受你多少恩惠,来日便还你多少性命。”
此刻,所有线索在朱彪脑海中连成一线。
心,怦怦急跳。
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喜色。
结合先前所见,他恍然大悟——眼前这位太医,竟就是那封信的主人?蜉蝣道人的红颜——红梅?
而她此刻现身,不正是在那“一线生机”降临之时?
朱彪想通一切,目光更加急切地望向前方。
“老身是来给你送钥匙的。”
“既是锁,就得有钥匙。”
病房内忽然发生的一切,连病榻上的常氏也怔住了。
“钥匙?”
她已虚弱至极,濒临 ,此刻更是一片茫然。
但很快,她想起了一年前在京城闲逛时,为雄英买下的那把长命锁。
“想起来了?”
老妇人缓缓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枚钥匙。
“一把锁,配一把钥匙。”
“哪怕是长命锁,也有它的钥匙。”
她将钥匙轻轻放在床榻边。
“长命锁与一般锁不同,它是可以打开的,内有玄关,寓意吉祥。”
她又指了指面前的药汤,说道:“太子妃是有福之人,结下了善缘。”
“喝吧。”
“喝完会清醒片刻,之后……就要长睡了。”
朱彪看着这一切,听到“长睡”二字,手不禁一颤。
老妇人再次开口:“待你喝完,老身也该离去了。”
说罢,她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一如朱彪先前所见。
朱彪凝视着门外的身影,低语道:“殿下,这最后一剂汤药,应能让您与太子妃多说几句。”
……
又到了临终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