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无声地敞开一道缝隙，走廊里正常的光线和远处隐约的人声透了进来，与房间里尚未完全散去的诡异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电话沉寂，屏幕漆黑，那吞噬意识的嗡鸣也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超现实攻击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陈默知道不是。
他后背的冷汗尚未干透，心脏仍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口袋里那张纸条传来的微弱温热正在迅速消散，提醒着他那短暂的清明并非偶然。是这张记录着关键信息的纸条，在他即将被那未知力量拖入深渊时，起到了某种难以理解的“锚定”作用？
他没有时间深思。无论刚才开门的是什么，是敌是友，还是那“回收程序”本身的某种间歇性故障，此地都不宜久留！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到门边，谨慎地透过门缝向外观察。走廊空无一人，安静得反常。他不再迟疑，猛地拉开门，闪身而出，随即反手轻轻将门带上，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脱离那个密闭空间的瞬间，他感到周身一轻，那种被无形力场包裹、感知被扭曲的粘稠感消失了。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快速平复着呼吸和心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必须立刻找到李薇！告诉她这里的变故，以及……这张纸条的异常。他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抗衡“观测者”那诡异手段的关键。
就在陈默脱离险境的同时，土地交易中心门口，李薇正快步走下台阶。她成功拿下了地块，手中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成交确认书，心头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忧虑。
周世昌的助理放弃得太突兀，这不合常理。结合“回收程序”可能已经启动，陈默此刻的处境恐怕极其危险。她必须立刻确认他的安全！
她走到路边，正准备拦下一辆出租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两个穿着深色夹克、行动间透着精干气息的男子，正从不同方向，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向她靠近。他们的眼神平静，步伐稳定，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压迫感。
不是周世昌手下那些混混的风格。是“观测者”的人？还是……官方的人？
李薇心头一凛，瞬间做出了判断。硬闯不明智。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右手悄然探入西装内袋，握住了那枚微缩胶卷，同时左手暗暗调整了一下吊着绷带的手臂姿势，以备不时之需。
两名男子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人掏出证件，在她面前迅速亮了一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李薇女士？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的，有些关于今天土地拍卖的问题，需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证件看起来是真的，但李薇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并非警察该有的审视与冰冷。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扣押，利用官方名义，行隔绝之实。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反抗只会让情况更糟，甚至可能暴露自己“记录员”的身份。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并想办法将信息传递出去。
“协助调查？可以。”李薇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过，我能先打个电话给我的律师吗？”
“可以，到了局里再打。”那名男子语气没有任何松动，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停在路边的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
李薇知道，这通电话大概率是打不出去了。她不再多说，顺从地在那两人的“陪同”下，走向汽车。在上车前，她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手中那份折好的成交确认书，塞进了路边一个半开的消防栓底座缝隙里。这是一个微小而冒险的动作，但她希望，如果陈默还能行动，他能找到这个线索。
陈默已经离开了那栋临时指挥所所在的大楼。他没有使用任何可能被监控的交通工具，而是凭借着对这座九十年代城市街巷的熟悉，穿行在弄堂和小路之间，朝着与李薇事先约定的一个备用联络点——一家老城区的公共图书馆赶去。
一路上，他高度警惕，不断观察身后和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尾巴。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但比之前在房间里那种直接的攻击要微弱得多。
他反复思考着刚才的遭遇。那诡异的攻击方式，明显是针对精神或者说意识层面的干扰，并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物理环境（如锁死的门窗，断电后依旧亮起的屏幕）。这已经完全超越了1995年的科技水平，甚至超越了他前世所知的科技范畴。
“观测者”掌握的力量，涉及到了时空、信息乃至意识的层面。而口袋里那张纸条的异常发热，像是一个不和谐的杂音，打断了对方的“频率”。
是因为纸条本身？还是因为上面记录的信息？信息……载体……锚定……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重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意识（信息）回溯到了过去的时间点（载体）。而“观测者”的“回收”或“抹除”，是否也是基于类似原理，试图将他的“信息”从当前时空“擦除”或“覆盖”？
那张纸条，作为最原始、最具象的信息载体，在那一刻，是否意外地加强了他自身“信息”在此时空的存在强度，从而短暂抵抗了“擦除”？
这个想法很疯狂，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解释得通的逻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抗“观测者”的关键，或许就在于强化自身与这个时代、与周围一切的“连接”，增加自身信息的“锚点”！
他想到母亲赵秀兰，想到林静，想到阿杰这些核心伙伴，想到他正在构建的商业版图……这些人与事，是否也是他存在于这个时代，抵抗“信息抹除”的“锚”？
思绪纷杂间，他已来到了那家老旧的图书馆。这里人员稀少，环境安静，是交换信息的好地方。他按照约定，走向三楼东侧靠窗的那个固定座位。
座位上空无一人。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李薇没有按时到来，这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他强迫自己冷静，在座位上坐下，假装翻阅报纸，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整个阅览室。几分钟后，他没有等来李薇，却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邮差制服的身影，若无其事地经过他的座位，将一张卷起的报纸，轻轻放在了他旁边的空椅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默瞳孔微缩。是那个在拍卖会上和李薇竞价的鸭舌帽男人？他迅速而自然地拿过那张报纸。
报纸是当天的，但在中缝位置，用极细的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李被经侦带走，地点不详。地已拿下，确认书藏于交易中心东侧消防栓。”
消息确认了。李薇出事了，但地块拿到了。陈默深吸一口气，将报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观测者”和周世昌，动用了官面上的力量，这意味着他们能调用的资源层级再次提升。
他必须立刻行动。一方面，要设法营救李薇；另一方面，要确保那块地不会得而复失。而最重要的是，他需要验证关于“锚点”的猜想，并尽快找到更多能强化自身存在，对抗“回收”的方法！
陈默离开了图书馆，没有返回任何已知的据点。他像一个幽灵，融入这座城市的脉搏。他先是去了一趟土地交易中心，凭借对细节的敏锐观察，轻易地从那个消防栓底座取回了李薇藏匿的成交确认书。这张薄薄的纸，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接着，他做了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他去了母亲赵秀兰现在居住的那处安静的小院附近。他没有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远远地、隔着一条街，看着母亲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身影。
阳光洒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她的动作缓慢而安稳。看着这个画面，陈默感到一股温热的、坚实的力量从心底升起，驱散了萦绕不散的寒意和虚无感。那种与这个时代、与至亲之人的深刻连接，让他感觉自己无比真实地“存在”于此。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情感、记忆、社会关系……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对抗“信息抹除”时，或许比任何物理防御都更有效。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片刻的安宁中时，怀里的寻呼机（bb机）突然震动了起来。这是他少数几个尚未被完全监控的通讯渠道之一。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以及一条简短得令人心悸的信息：
“想知道李薇下落，今晚八点，外滩废弃航运仓库，独自前来。过期不候。”
信息没有署名，但那冰冷的语气和精准的拿捏，几乎明示了对方的身分——周世昌，或者“观测者”！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他们知道李薇是他的重要盟友，也是重要的“锚点”之一。他们利用李薇，要将他引向一个必然布满天罗地网的绝地。
陈默收起寻呼机，最后看了一眼小院里母亲安详的身影，然后毅然转身，汇入人流。
他知道，今晚的外滩之约，是危机，也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直面幕后黑手，验证自身猜想，并可能救回李薇的机会。
但他同样清楚，对方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设局，必然有着绝对的把握。等待他的，恐怕不只是周世昌的打手，还有“观测者”那防不胜防的、超越时代的诡异手段。
他摸了摸贴身收藏的那张微微发热过的纸条和地块成交确认书，又想了想母亲和林静（他必须确保她们的安全），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锚点已确认，陷阱已布下。
那么，就去会一会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