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议事堂原是山神庙改建的，正殿里的山神塑像早被搬去角落，腾出的空地中央摆着一张青石板桌，上面摊着刘江带来的联盟区域图。烛火从梁上垂下来，映着堂内七八张神色各异的脸，黑风寨张彪坐得最稳，手按在腰间的腰刀上，眼神里有警惕也有权衡；清风寨陈老根缩在角落，怀里揣着赵忠送的环首刀，时不时瞟一眼桌上的地图；青石寨的流民首领王老实是个老实汉子，双手攥着粗布衣角，满脸局促；还有三个小山寨的头头，李麻子、周虎、吴二，都是满脸横肉的粗人，时不时交头接耳，透着对“联盟指挥”的不服气。
刘江站在桌前，指尖按在地图边缘那三个用虚线标注的山寨上，分别是西北的羊角寨、东北的落马坡寨，还有西南的乱石岗寨，都是之前联盟时纳入的外围前哨，各有二三十人，守着进山的小路。“诸位，清军主力已出保定，不出十日就到。这次来的是豫亲王多铎，带的兵比上次博洛多三倍，重炮数十门，不是咱们分散着能挡的。”
他没说“一万五千人”“五十门重炮”，怕吓散了这些本就松散的联盟，羊角寨李麻子连博洛的三千人都没见过，真说多铎的兵力，怕是当场就要散伙。可即便如此，堂内还是起了骚动。
“多铎？就是那个打下江南的鞑子王爷？”王老实声音发颤，青石寨的人都是山东流民，谁没听过清军南下的凶名，“咱们这点人，连博洛都打不过，怎么跟多铎打？”
“怕啥！”李麻子拍着桌子站起来，他的羊角寨在最外围，守着进山的要道，是最先要面对清军的，“俺们寨虽小，却有天险，鞑子的炮上不来！刘堡主，你是怕了？想让俺们放弃山寨，躲到你刘家堡去？”
刘江没恼，拿起一根木炭，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把羊角寨、落马坡寨、乱石岗寨圈在外面，再把刘家堡、黑风寨、清风寨、青石寨圈在里面，形成一个紧凑的核心区。“李寨主，我不是怕，是务实。你看这三个外围寨，各守一方，相距几十里，兵力各二三十，物资也少。清军一来，先打哪个，咱们都来不及支援，只能被逐个击破，这叫‘伸开手指，被人一根一根掰断’。”
他说着，伸开左手五指，再慢慢握成拳头：“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握指成拳’，主动放弃这三个外围寨，把人、粮食、能用的铁器，全撤回核心区。刘家堡为主堡，黑风寨守西侧山地，清风寨断后袭扰，青石寨负责囤积物资，四个点拧成一股劲，集中所有能战的人、所有的粮、所有的炮，这样才能挡住清军的拳头。”
“放弃山寨？”李麻子眼睛瞪得溜圆，羊角寨是他抢来的基业，寨里还有他抢来的女人和攒下的粮食，怎么肯轻易放弃，“那是俺的寨！俺们在那儿守了快一年，凭啥说放弃就放弃？刘江，你是不是想吞了俺们的人，占俺们的粮？”
周虎也跟着起哄：“就是！俺落马坡寨虽小，却藏着不少铁料，撤回核心区，那铁料还能是俺的？你刘家堡缺铁，怕不是打着这个主意！”
堂内瞬间乱了，张彪皱着眉没说话，陈老根缩得更紧，王老实左右看，想劝却不敢开口。赵忠拄着铁拐杖站起来，咳嗽两声，声音虽弱却有分量：“李寨主，周寨主，话不能这么说。外围寨守不住，人没了，寨没了，粮和铁料还能是你的？撤回核心区，人在，东西就在，保住命，以后还能把山寨抢回来。要是硬守，鞑子来了，你们这点人，不够塞牙缝的！”
“赵叔说得对。”刘江接过话，目光扫过李麻子和周虎，“我可以保证，撤回的人员，归各寨自己管；带来的粮食、铁料，登记在册，战后原数奉还，刘家堡一粒不碰、一块不拿。但现在，必须听指挥——清军十日就到，咱们没工夫争这些。”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李麻子还是不服，“俺们放弃山寨，到了核心区，万一你不管俺们了，俺们喝西北风去？”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得信‘大明铁壁’的名声。”刘江的语气沉了下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威严，“刘家堡守了这么久，没丢过一个弟兄，没吞过一份物资。要是我想吞你们的东西，上次赵叔去清风寨，就不会送粮送刀。这次放弃外围，是为了保住所有人，不是为了占你们的便宜。”
张彪终于开口了，他敲了敲桌子，堂内瞬间安静下来——黑风寨人最多，他又是原明军把总，在联盟里最有威望。“刘堡主的话，我信。”他看向李麻子和周虎，“多铎的厉害，你们没见识过，我见识过。当年他打山海关，几万明军都挡不住，你们那点天险，在红衣大炮面前，跟纸糊的一样。主动撤，是为了不做无谓的牺牲。”
他顿了顿，又道：“我黑风寨愿意撤，把西侧山路上的两个哨卡撤回来，集中守寨。你们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守外围，到时候清军来了，别指望我们支援。”
陈老根也连忙点头：“俺清风寨也撤，把人都撤回谷里，跟刘家堡的机动队一起袭扰鞑子粮道。”
王老实跟着说：“俺青石寨……俺们听刘堡主的，把粮都运去刘家堡，人也过去帮忙加固工事。”
李麻子和周虎面面相觑，原本想跟着起哄的吴二也缩了回去——联盟里最有实力的张彪、陈老根都同意了，他们两个小山寨要是硬扛，不仅守不住，还会被孤立，真成了清军的“开胃菜”。
“好……俺撤。”李麻子咬着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俺们的人，俺自己管，粮和铁料，你们得给俺看好了！”
“俺也撤。”周虎没好气地说，“要是战后少了一粒粮、一块铁，俺跟你没完！”
刘江松了口气，拿起木炭，在地图上把三个外围寨的标记划掉，再在核心区的四个点之间画了连线：“既然都同意，就按计划来。李寨主，你带羊角寨的人，把粮和铁器运去黑风寨，归张寨主暂管；周寨主，落马坡寨的人撤去清风寨，跟陈老根汇合；吴二，你乱石岗寨的人，直接撤去刘家堡，帮着加固城防。三天内，必须撤完，不能给清军留下任何能用的东西——寨子里的房子烧了，水井填了，不能让鞑子用咱们的寨当据点。”
“烧房子？”王老实吃了一惊，“那可是咱们的家啊……”
“家没了，能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刘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烧的是空寨，保住人，以后才能重建更好的家。”
会议散后，各寨首领陆续离开，李麻子和周虎走的时候，还是一脸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的；张彪留了下来，看着刘江收起地图，低声道：“刘堡主，这招‘握指成拳’是对的，但这些人……心里不服，怕是撤的时候会出乱子。”
“我知道。”刘江点点头，“所以得派可靠的人跟着——赵叔，你去黑风寨，帮张寨主接应羊角寨的人；小石头，你去清风寨，盯着落马坡和乱石岗的人撤。有不服的，先礼后兵，实在不行，就绑了带回来，不能耽误时间。”
赵忠和小石头应声而去。山神庙的烛火渐渐弱了，张彪看着刘江疲惫的脸，叹了口气：“刘堡主，这次撤寨，怕是会伤了联盟的和气。”
“和气是小事，保命是大事。”刘江望着窗外的夜色，山里的风带着寒意，“只要能挡住多铎的第一波进攻，只要人还在，和气以后能补；要是人没了，再和气，也没用。”
张彪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木炭，在核心区的连线旁画了个更紧的圈——那是“拳头”的中心，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夜色渐深，各寨的撤退开始了。羊角寨的人背着粮袋，牵着瘦马，恋恋不舍地离开自己的山寨；落马坡寨的人扛着铁料，骂骂咧咧地往清风寨走；乱石岗寨的人则跟着小石头，朝着刘家堡的方向赶。火把的光在山里蜿蜒，像一条条迁徙的火龙，带着不舍，带着不安，却也带着一丝被迫的坚定——他们放弃了外围的“基业”，是为了握紧拳头，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保住最后一丝生机。
刘江站在山神庙前，望着那些远去的火把，心里清楚：战略收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核心区防御、粮食物资调配、联盟内部的安抚，每一步都比撤寨更难。但他没有退路，只能握紧这只“拳头”，哪怕手上带血，也要跟多铎的大军，硬拼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