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苏清浅的耳膜上。
这声音太过热烈,也太过沉重,让她有种置身于沸水中的不真实感。她不是什么英雄,更不是什么神仙,她只是个想养好自家崽的饲养员。可眼前这些人的眼神,那种劫后余生、将所有希望与感激都倾注于她一身的目光,却让她无法坦然地转身离开。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手腕上,烛龙冰凉的鳞片传来一丝沉静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肩头,金乌却截然相反,它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小家伙挺起胸膛,努力将自己本就华丽的羽毛抖得更加蓬松,金色的瞳孔巡视着下方的人群,活像一个正在检阅自己领地的君王,时不时还发出一声清亮的回应似的鸣叫,得意非凡。
苏清浅有些头疼,抬手轻轻按了按金乌的小脑袋,示意它安分点。
就在这片喧嚣中,王队长带着几个同样带伤的执法队员,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了她面前。他看着苏清浅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求助,现在则是一种近乎仰望的敬畏。
“苏……苏姑娘。”王队长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清浅郑重地抱拳,弯下了腰,身后几名队员也随之行礼。
“我代表青风城执法队,代表城南所有百姓,谢过苏姑娘的救命大恩!”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真挚的感激,让周围的欢呼声都为之一静。
苏清浅侧身避开了他的大礼,摇了摇头:“王队长言重了,我也是青风城的一份子,出手是应该的。”
她的话说得客气,却也疏离。她不习惯,也不想承受这份恩情。
王队长直起身,脸上的感激未减,却又添上了一抹更深的忧虑和挣扎。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三具庞大的野猪尸体,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嘴唇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苏姑娘,我知道此时再提要求,是强人所难。您刚刚经历大战,理应休息,可是……”他苦笑一声,脸上的伤口因为这个表情而牵动,显得有些狰狞,“可是,青风城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苏清浅的眉梢微微一挑。
王队长指着那几头野猪尸体上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黑色雾气,沉声道:“像这样的狂暴妖兽,最近在城外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以前只是零星的一阶妖兽,我们执法队还能处理。可从上个月开始,二阶、甚至像今天这样的三阶妖兽,都开始在迷雾森林外围频繁活动。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双眼赤红,被这种诡异的黑气缠绕,悍不畏死。”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我们怀疑,是迷雾森林深处的灵气污染,正在朝外围扩散,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今天这三头野猪能闯进城,明天就可能有五头,十头。青风城的城防大阵,主要针对的是大规模兽潮,对于这种零散却破坏力极强的闯入,效果有限。长此以往,青风城……危矣。”
周围的百姓们听着王队长的话,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的恐慌。他们刚刚逃离了死亡的阴影,却发现那阴影并未远去,反而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苏清浅沉默地听着。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妖骨崖遗迹一行,她亲眼见识过那迷魂瘴的厉害,也知道灵气污染的源头,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所以,执法队有什么对策吗?”她问道。
王队长脸上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仿佛一直在等她这句话。
“有!”他重重点头,“其实,城主府的典籍中早有记载。在青风城以西百里外,有一座落霞山,山顶有一口灵泉,名为‘净化灵泉’。据说那泉水有洗涤灵气、祛除心魔的奇效,对被污染的灵气有天然的克制作用。如果能引来泉水,加固在城防大阵之中,至少能让那些狂暴妖兽不敢轻易靠近城墙。”
这个消息让周围的百姓眼中也燃起了希望。
“那还等什么?快去取泉水啊!”有人忍不住喊道。
王队长的脸色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神情愈发苦涩:“问题就出在这里。那落霞山……如今被一伙山匪给占了。”
“山匪?”苏清浅有些意外。在这修士与妖兽并存的世界,凡俗的山匪早已不成气候,能占据一处理论上的宝地,绝非等闲之辈。
“不是普通山匪。”王队长解释道,“他们自称‘黑风寨’,寨主是个三阶巅峰的体修,一手开山斧使得出神入化,手下还有近百名修士,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我们执法队半年前曾组织过一次围剿,结果……被打得大败而归,还折损了十几名弟兄。从那以后,落霞山就成了我们的禁区。”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清浅,那份恳求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苏姑娘,您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那黑风寨寨主虽强,但比起这三头狂暴野猪,恐怕也强得有限。只要您肯出手,助我们拿下黑风寨,夺回灵泉,青风城便能安稳。城主大人出关后,必有重谢!我王某,也愿为您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说完,他竟要单膝跪下。
苏清浅连忙伸手扶住他,没让他跪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哀求,有期盼,有依赖。仿佛她是唯一的救世主,只要她点头,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苏清浅感受着手臂上来自王队长的、沉甸甸的力道,心中却一片平静。
去对付黑风寨?夺回净化灵泉?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顺理成章的选择。她刚刚在城中立威,若是再顺势解决掉黑风寨这个大麻烦,她在青风城的声望将达到顶峰,或许还能从城主那里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正好解了她租用灵舟的燃眉之急。
可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怀中那个冰凉的白玉瓶。
瓶子里,鲲鹏还等着深海珍珠去化解它万古的诅咒。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小黑鱼那双满是恐惧与警惕的眼睛,浮现出它在水洼里痛苦挣扎、鳞片脱落的模样,浮现出它最后在她手心里,小心翼翼蹭过的那一丝信赖。
她答应过它的。
“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这个承诺,比青风城所有人的期盼加起来,都要重。
苏清g浅缓缓抬起眼,迎上王队长那充满希冀的目光。她的神情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歉疚,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王队长,你的请求,我记下了。”
王队长闻言,眼中一喜。
然而,苏清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但我现在有更重要、也更紧急的事要去做。我必须立刻启程,前往东海湾。”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东海湾?”王队长愣住了,“那……那地方远在千里之外,您……”
“黑风寨的事,等我从东海湾回来再说吧。”苏清浅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还没能解决,我会出手。”
说完,她不再看周围人错愕、不解甚至有些失望的表情,转身走向那三具野猪的尸体。
人群无声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没人能理解,在这个关乎全城安危的节骨眼上,还有什么事,能比拿下黑风寨、夺回灵泉更“重要”、更“紧急”。
王队长张着嘴,呆立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他有失望,有不甘,却唯独生不出一丝怨怼。毕竟,对方刚刚才救了上百人的性命,她没有任何义务,为青风城做到更多。她不欠这座城市的。
苏清…浅走到那头被她一击毙命的野猪尸体旁,蹲下身。
金乌从她肩头跳下,好奇地用喙啄了啄野猪身上坚硬的鬃毛,发出一声嫌弃的“啾”。
苏清浅没有理会它,她的目光,落在了野猪脖颈的伤口处。那里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而缭绕在尸体周围的黑色雾气,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她盯着那些正在变淡的黑气,眉头渐渐蹙起。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她伸出手,灵力在指尖汇聚,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即将散尽的黑气之中。
这不是纯粹的被污染的灵气。
在狂暴与混乱的表象之下,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秩序。
就像有人在幕后,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操控着这些失去理智的傀儡。
她的脑海中,猛然闪过妖骨崖遗迹甬道里的情景。那些挥舞着巨斧的青铜尸傀,它们的动作同样僵硬而疯狂,而在它们的灵核深处,她也曾发现过类似的、被刻意烙印下的痕迹。
神话图鉴的提示,犹在耳边。
【……尸傀身上有天道符文,疑被刻意操控。】
天道符文……
苏清浅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再是随意地查看,而是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一寸一寸地扫过野猪庞大的尸身。
鬃毛、皮肤、獠牙……
终于,在野猪厚实的左耳后方,一处最不容易被察觉的褶皱里,她发现了一个极其黯淡的印记。
那印记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与猪皮相近,若非仔细分辨,根本无从察觉。它的形状,像是一道扭曲的闪电,又像是一只闭合的眼睛。
虽然形态与青铜尸傀身上的符文不尽相同,但那股源自核心的、冰冷死寂、视万物为刍狗的气息,却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原来如此。
从迷雾森林外围那些发疯的小兽,到妖骨崖遗迹里的青铜尸傀,再到今天闯入青风城的三阶狂暴野猪……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所谓的“灵气污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由“天道”在幕后推动的、针对整个世界的、缓慢而致命的阴谋。
而那个所谓的“净化灵泉”,当真能净化这种带着天道意志的污染吗?还是说,落霞山本身,就是这个巨大棋盘上的另一颗棋子?那个占据了灵泉的黑风寨,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苏清浅缓缓站起身,回头望向城西的方向。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沉入远山之后,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
落霞山……
她收回目光,心中那份前往东海湾的决心,非但没有动摇,反而变得更加急迫。
她必须尽快治好鲲鹏,尽快让她的灵宠们变得更强。
因为她隐隐有种预感,一场远比狂暴妖兽攻城更加恐怖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她和她的“废柴动物园”,早已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