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但那种混杂着敬畏与依赖的目光，却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苏清浅身上。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沉甸甸的，比妖骨崖的迷魂瘴更让人喘不过气。
她没有在原地多做停留，对王队长道：“这三头野猪的尸体，你们执法队处理吧。它们的皮肉筋骨都算得上是三阶材料，应该能值些灵石，就当是弥补城中百姓的损失。”
王队长一愣，连忙摆手：“不不不，苏姑娘，这是您的战利品，我们怎能……”
“我只要它们的妖核。”苏清浅打断他，语气平静，“剩下的，你们拿去分给那些房子被毁、亲人受伤的人家。我不缺这点东西，他们比我更需要。”
她当然缺，缺得厉害。但她更不想因为这点利益，和青风城扯上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王队长的推辞，径直走到野猪尸体旁，用灵铁匕首熟练地剖开皮肉，从三具尸体中取出了三枚拳头大小、依旧散发着狂暴气息的妖核。妖核表面，那丝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正在飞速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王队长微微点头，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街角。
回到小院，苏清浅先是给白玉瓶里的鲲鹏换了水，看着它在清澈的水中舒展身体，那份发自内心的急迫感才稍稍缓解。
清点家当的时间到了。
她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石桌上。灵石堆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仔细数过，下品灵石一共三十七块，还是上次卖掉石甲熊材料剩下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疗伤丹药、几张没用完的符纸，以及在妖骨崖遗迹里搜刮的一些零碎材料。
距离两百块灵石的目标，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苏清浅揉了揉眉心，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养家糊口，果然是世间第一等难事，尤其她养的还不是一般的家。
肩头，金乌用喙梳理着羽毛，姿态优雅，一副“本神鸟从不为钱发愁”的高贵模样。手腕上，烛龙安静地盘着，仿佛入定。只有瓶子里的鲲鹏，尾巴轻轻摆动，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去搞钱。”苏清浅对着玉瓶小声嘀咕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她没有去城外采药，而是径直朝着青风城最繁华的中央大街走去。想租用能抵御三阶海妖兽的灵舟，只有一个地方——青风城最大的拍卖行，奇珍阁。
奇珍阁不仅主持拍卖，也经营各种高端的租赁和定制生意。它的门面是一座三层高的飞檐斗拱式建筑，朱红大门，金字招牌，门口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地方。
苏清浅刚踏上台阶，门口一位穿着锦缎长衫、修为在炼气五层的侍者便迎了上来，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见她衣着朴素，气息也只是筑基初期，眼中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这位道友，是想寄卖宝物，还是参加今晚的拍卖会？”侍者的语气还算客气，但那份公式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疏离。
“我来打听一下租用灵舟的价格。”苏清浅开门见山。
“租用灵舟？”侍者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更淡了，“我们奇珍阁的灵舟，最低也是能抵御二阶妖兽的‘追风舟’，租用一天便要二十块下品灵石。若是出海，价格另算。”
言下之意，你怕是租不起。
苏清浅没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问道：“我要去东海湾，需要能防三阶海妖兽的灵舟，要多少灵石？”
侍者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差点笑出声来。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苏清浅一遍，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怕不是在做梦”。
“去东海湾？防三阶海妖兽？”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嘲弄，“道友，那种级别的‘破浪舟’，是我们阁里最好的灵舟之一，寻常只租给城中几大家族的长老。租金是两百块下品灵石，外加五百块灵石的押金。”
两百块下品灵石。
这个数字和苏清浅预估的差不多，但从别人口中亲耳听到，还是让她心脏猛地一抽。这几乎等于一个小型修仙家族半年的全部收入了。
“怎么，道友还要租吗？”侍者见她沉默，嘴角的讥讽更甚，“若是灵石不够，我劝道友还是去城南码头看看那些渔船，虽然慢了点，也危险了点，但胜在便宜。”
苏清浅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从阁内匆匆走出，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苏清浅，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立刻堆起满脸热情的笑容，几步上前，一把就将那碍事的侍者拨到一边。
“哎呀！这不是苏姑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管事的声音洪亮而谄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苏姑娘，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那侍者一眼。侍者直接懵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清
浅也有些意外，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位管事。
管事见她疑惑，连忙自我介绍：“苏姑娘，您不认得我，我可认得您！昨天下午，城南那三头狂暴野猪，我可是在阁楼上看得一清二楚！您那风采，啧啧，简直是神仙下凡！”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花，“我们东家说了，您是青风城的恩人，以后来我们奇珍阁，所有消费一律打九折！”
昨天还嫌弃她穷酸的侍者，此刻脸都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女，竟然就是昨天那个凭一己之力斩杀三头三阶妖兽的狠人。他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苏清浅对这种前倨后恭的场面倒也见怪不怪，只淡淡地道：“我想租一艘能去东海湾的破浪舟。”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管事拍着胸脯保证，“两百块灵石，押金就免了！苏姑娘您什么时候要，我立刻给您备好！”
“我现在就要凑钱。”苏清浅实话实说。
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呃，好，好！那……那苏姑娘您先忙，舟我们给您留着！”
从奇珍阁出来，苏清浅感觉更穷了。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开始盘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妖骨崖得来的那些材料大多都用掉了，剩下的都是些边角料，值不了几个钱。思来想去，唯一能快速变现的，就只剩下她储物袋里那些还没来得及使用的二阶灵药了。
那是她之前在迷雾森林采的，本打算留着自己炼丹或是给灵宠当零食，现在看来，只能先忍痛割爱了。
她没有再去奇珍阁，那种地方寄卖东西手续繁琐，时间也长。她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专门收购草药丹药的店铺——“百草堂”。
百草堂的掌柜是个山羊胡老头，一双眼睛精明得像狐狸，正拿着一杆小秤，慢悠悠地称着药材。
“掌柜的，收灵药吗？”苏清浅将一个布包放在柜台上，解了开来。
里面是十几株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二阶灵药，有凝血草、清心花，还有一株年份不错的紫猴花，每一株都灵气充沛，品相上佳。
山羊胡老头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慢条斯理地道：“品相一般，灵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加起来……给你十五块下品灵石吧。”
苏清浅闻言，没说话，只是伸手将布包重新合上，作势要走。
“哎，等等！”老头连忙放下秤，抬起头来，脸上堆起笑，“小姑娘别急嘛，价格好商量。二十块，不能再多了！”
苏清浅依旧不语，只是看着他。
肩头，金乌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它清了清嗓子，抖了抖一身金灿灿的羽毛，然后对着那老头，高傲地“啾”了一声。
这一声鸣叫，清越嘹亮，竟隐隐带着一丝灼热的气息和难以言喻的威压。
山羊胡老头手一抖，小秤差点掉在地上。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苏清浅肩头那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鸟，只觉得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心惊肉跳。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观赏鸟！
他再看向苏清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老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是看走眼，碰到硬茬了。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搓着手道：“咳咳，方才老夫眼花了。这些灵药保存得极好，尤其是这株紫猴花，少说也有八十年份了。这样，一口价，一百七十块下品灵石！姑娘你看如何？”
这个价格，已经非常公道了。
苏清浅这才点了点头：“成交。”
加上自己原有的三十七块，一共二百零七块。租金是够了，但这么一来，她身上就真的分文不剩了。
收好灵石，苏清浅没有立刻回奇珍阁。她拿着这笔“巨款”，先去集市的杂货铺，仔细采购了一番。结实的绳索、能在海上辨明方向的灵力罗盘、几个用来装淡水的大水囊，还有一些可以长期存放的肉干和辟谷丹。
她甚至还花了两块灵石，买了一张简易的东海湾海图，虽然上面只标注了几个大概的岛屿和危险区域，但聊胜于无。
当她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再次回到奇珍阁时，天色已经擦黑。
那位胖管事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
“苏姑娘，您可算来了！舟已经给您备好了，就在南码头，您看……”
“这是租金。”苏清浅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
管事接过钱袋，神识一扫，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他递给苏清浅一块刻着“破浪”二字的黑色铁牌。
“苏姑娘，这是‘破浪舟’的控制令牌，您炼化之后，便可自如操控。舟上的防御法阵，每日需要消耗一块下品灵石来维持，我们已经为您充满了七日的份量。”
苏清浅接过令牌，入手冰凉。
她走出奇珍阁，没有回小院，而是径直朝着南码头走去。钱袋空了，心却定了下来。
南码头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喧闹，渔船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子遥相呼应。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在管事的指引下，她很快找到了那艘属于她的“破浪舟”。
那是一艘通体由黑铁木打造的中型灵舟，长约十丈，船身线条流畅，表面刻满了繁复的防御符文，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微的灵光。船头尖锐，如同一柄利刃，仿佛能轻易破开任何风浪。
和周围那些小巧的渔船比起来，它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却充满了力量感。
苏清浅站在码头上，静静地看着这艘即将承载她远航的灵舟。
二百块下品灵石，就这么没了。换来的，是前往一个未知险地的资格。
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又摸了摸怀里装着鲲鹏的冰凉玉瓶，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养崽的日子，真是又穷，又让人充满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块铁牌握在掌心，灵力缓缓注入。随着令牌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不远处的破浪舟，船身的符文骤然亮起，像是在回应它的新主人。
就在她准备登船的瞬间，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苏姑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