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略带迟疑,却清脆悦耳,穿过码头喧闹的人声与海浪的低吼,精准地落入苏清浅的耳中。
她循声回头,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来人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在咸湿的海风中微微飘动,正是洛瑶。她怀里抱着一个半尺见方的木盒,神色看起来有些匆忙,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洛瑶?”苏清浅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瑶快步走了过来,码头上昏黄的灯火照亮了她清丽的面容。她先是上下打量了苏清浅一番,又看了看旁边那艘威武不凡的破浪舟,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偷偷跑了?”
苏清浅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了。她确实不想再麻烦别人,尤其是这次远行,前路未卜,危险重重。
洛瑶看她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怀里的木盒递了过来:“给你的。”
木盒由某种不知名的灵木制成,入手温润,表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清香。苏清浅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问道:“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吗?怎么……”
洛瑶脸上的那一丝歉意更浓了。她避开苏清浅的目光,看向远处灯火阑珊的港湾,声音低了些许:“我……去不了了。”
她顿了顿,解释道:“宗门里临时传来消息,长老师叔们联手开炉,要炼制一炉‘九转还魂丹’,丹方里有一味辅药需要极其精妙的火候控制,宗门里只有我的‘青莲心火’最为契合。这炉丹药事关重大,我必须立刻赶回去。”
苏清浅心中那份隐秘的期待,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悄然熄灭。她预想过此行的艰难,但潜意识里,总觉得有洛瑶这个见多识广的“丹道百科”在,许多未知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如今,只剩下她自己了。
但这份失落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她压了下去。她知道,洛瑶身为炼丹宗的核心弟子,有她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正如她为了鲲鹏,必须踏上这段旅程一样。
“宗门的事要紧。”苏清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伸手接过了那个木盒,“这是什么?”
“算是给你的饯别礼,也是赔罪。”洛瑶打开了盒盖。
只见木盒内铺着柔软的明黄色绸缎,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两排小巧的瓷瓶。一排是天青色的,共十瓶;另一排是纯白色的,共五瓶。
“天青色瓶子里装的是‘避水丹’。”洛瑶拿起一瓶,递到苏清浅面前,“用三阶‘海心草’和‘龟息花’炼制而成,服下一颗,能让你在水下自如呼吸十二个时辰,不受水压影响。东海湾不比内陆江河,深海珍珠生长在万米海沟,没有这个,你寸步难行。”
苏清浅接过那冰凉的瓷瓶,心中一暖。她之前也想过水下的问题,本打算靠灵力硬抗,但那必然会极大消耗体力,有了这避水丹,无疑是雪中送炭。
“白色瓶子里的是疗伤丹。”洛瑶又指着另一排瓷瓶,“是我新炼制的‘生肌玉露丸’,对内外伤都有奇效,比市面上卖的那些普通丹药效果好上三成。你此去孤身一人,万事小心,别省着。”
苏清浅将瓷瓶一一收好,郑重地盖上木盒:“谢谢你,洛瑶,这些东西太重要了。”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洛瑶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叮嘱你几件事。东海湾我去过一次,那里的海妖,远比陆地上的妖兽更加凶残。”
她看着苏清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找的深海珍珠,多半生长在‘黑潮海沟’附近。那地方,是三阶‘噬人鲨’群的巢穴。”
“噬人鲨?”
“对。”洛瑶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忌惮,“它们体型不大,但成群结队,少则数十,多则上百。它们的牙齿含有剧毒,一旦被咬中,毒素会迅速麻痹灵力运转。最可怕的是,它们对血腥味极其敏感,一滴血,就能引来方圆十里内所有的鲨群。你在水下,千万、千万不要受伤见血。”
苏清浅默默将这番话记在心里。她想起了妖骨崖遗迹里,自己用妖核晶的气息驱散鲨群的情景,但那毕竟是取巧,不能次次都指望。
“还有,”洛瑶从储物袋里又取出一枚温润的白色玉符,塞进苏清浅手里,“这是宗门特制的传讯玉符,里面封存了我的一缕神念。如果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就捏碎它。虽然我远在千里之外,但至少能知道你的方位,可以想办法求援。”
玉符入手温热,仿佛还带着洛瑶的体温。苏清浅握紧了玉符,那份独自远行的孤单感,被这份沉甸甸的关切冲淡了不少。
“我记下了。”她看着洛瑶,认真地承诺,“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嗯。”洛瑶点了点头,夜风吹起她几缕发丝,拂过脸颊。她看着苏清浅,又看了看她身后那艘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巨兽的灵舟,忽然笑了笑,“你这人,总是这样。认准了一件事,就谁也拉不回来。也好,修道之路,本就是独行之时居多。”
她拍了拍苏清浅的肩膀:“好了,我该走了,宗门的飞舟还在城外等我。你……一路顺风。”
说完,洛瑶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青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码头尽头的夜色里,干脆利落,一如她的性子。
苏清浅站在原地,直到那抹青色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盒和玉符,又抬头望向眼前那片被月光铺满、却依旧显得深邃莫测的大海。
昨天还因斩杀狂暴野猪而被全城欢呼的场景,此刻感觉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那些赞誉和敬畏,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剩下的,只有她自己,和她必须独自面对的征途。
二百块下品灵石,换来了这艘船,和前往未知道途的一张船票。
她空空如也的钱袋,和洛瑶赠予的、装得满满的丹药盒,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一个代表着她为养家糊口付出的所有,另一个,则承载着朋友的温暖与支持。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胸中的那点迷惘与孤单,被一股更强大的决心所取代。
为了鲲鹏,为了治愈它那被浊灵咒污染了万古的本源。
为了金乌和烛龙,让它们变得更强,拥有足以对抗天道的力量。
也为了自己,在这场已经拉开序幕的、与天道博弈的棋局中,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她不再犹豫,迈步走向连接码头与灵舟的木质跳板。
夜色下的南码头依旧喧闹,渔夫们的吆喝声、酒馆里传出的划拳声、船只靠岸的摩擦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乐章。但这所有声音,在苏清浅踏上跳板的那一刻,仿佛都离她远去了。
“吱呀——”
老旧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
她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就在她的脚即将踏上破浪舟那冰冷坚硬的黑铁木甲板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远方漆黑的海面深处传来。
那不是海浪拍岸的声音,也不是海鸟的鸣叫。
那声音,低沉,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孤寂,像是一头沉睡在万米深渊的巨兽,在梦中发出的一声叹息。
声音只持续了一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永恒不变的海风与涛声。
苏清浅的动作猛地一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灵铁匕首上。
她霍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夜色下的海面,波光粼粼,除了几艘远处渔船的灯火,再无他物。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是错觉吗?还是海风带来的幻听?
她站在跳板的尽头,一半身在码头,一半身悬于海上,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她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将那股诡异的感觉强行压下。然后,她抬起脚,重重地踏在了破浪舟的甲板上。
“咚。”
沉闷的声响,宣告着旅程的正式开始。
而那片看似平静的黑暗深海,似乎也因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