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清晨的惊魂一刻后,苏清浅再未敢有丝毫松懈。
那个强大到无法被神识捕捉的未知存在,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她心底最深处。它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这片看似平静的海洋,潜藏着远超她想象的恐怖。
破浪舟的防御法阵被她开到了最大,每日一块下品灵石的消耗变成了三块,灵石燃烧的速度让她肉痛,却也换来了几分虚假的安全感。
接下来的两天航行,再无异状发生。
海面一望无际,白日里是刺眼的蓝,夜晚则化为深沉的墨。除了偶尔跃出水面的海豚,或是盘旋在桅杆上空的白色海鸟,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艘孤独的船。
这种极致的孤寂,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恐慌,反而让她的心神愈发沉静。她每日盘坐在船头,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梳理着体内的灵力。丹田内的灵力在海天之间循环往复,竟比在陆地上修炼更多了几分圆融与浩瀚。
胸前的灵宠袋里,三个小家伙也格外安分。金乌抱着它的太阳石碎片,睡得昏天黑地;烛龙盘在极阴玉上,气息悠长,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鲲鹏,偶尔会在它的小小水域里搅动一下,似乎在与外界那广阔无垠的水世界进行着某种神秘的共鸣。
第三天午后,海平线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不同于蓝色的浅黛色。
是陆地。
苏清浅站起身,拿出那张简易的海图比对。根据方位和航行时间推算,前方应该就是东海湾的入口,一片由无数岛礁组成的复杂海域。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操控着灵舟放慢了速度。
越是靠近岛礁群,海水便越是呈现出一种危险的碧绿色,水下的暗礁和无序的洋流,对船只构成了巨大的威胁。破浪舟虽然坚固,但若是在这种地方触礁,后果不堪设持。
灵舟如同一条灵巧的黑鱼,在犬牙交错的礁石间穿行。大约一炷香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内湾出现在眼前。湾内风平浪静,与外海的波涛汹涌判若两个世界。远处,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岛轮廓分明,想来就是海图上标注的珍珠岛。
苏清浅心中稍定,正准备加速前行,异变陡生。
“哗啦——”
左右两侧的水面突然破开,七八艘由巨大兽骨和粗糙鱼皮扎成的简陋小筏,从礁石后猛地窜了出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将她的破浪舟团团围住。
每一艘小筏上,都站着三五名手持骨叉或渔网的修士。
他们皮肤黝黑,被海风和烈日侵蚀得如同粗糙的岩石。身上只在腰间围着由各种鱼皮拼接而成的短裙,裸露在外的臂膀和胸膛上,用不知名的蓝色染料纹着海浪与鱼群的图腾。
他们的修为普遍在炼气七八层的样子,不算高,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勇与野性,却远非青风城那些养尊处优的修士可比。
这是……渔妖族。
苏清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刚进东海湾,就正面撞上了这里的原住民。
为首的一艘小筏上,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子。她的鱼皮裙上镶嵌着细碎的贝壳,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骨簪束在脑后,手中握着一柄三股骨叉,叉尖闪着森然的寒光。
她的修为是众人中最高的,已然是二阶巅峰,只差一步便可筑基。
“外来者,停船!”女子的声音清亮而干脆,带着海风的咸味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清浅停下灵舟,站在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神。她没有立刻展露修为,只是客气地抱了抱拳。
“各位道友,在下苏清浅,途经此地,并无恶意。”
那被称为渔女的头领冷哼一声,用骨叉遥遥指着她,眼神锐利如鹰:“东海湾不欢迎外来者!珍珠岛是我渔妖族圣地,速速退去,否则,别怪我们的鱼叉不认人!”
苏清浅眉头微蹙。看来洛瑶的情报没错,这渔妖族果然排外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我来此地,是为求取深海珍珠,用以救治我的灵宠。它身中奇毒,非此物不能解。若能行个方便,苏清浅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救治灵宠?”渔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了苏清浅一遍,目光落在她那朴素的衣着上,眼中的轻蔑更浓了,“这种借口,我们听得多了!上一个这么说的,是想偷我们祭祀用的‘夜光珠’!你们这些陆地上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身后的渔妖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挥舞着手中的骨叉,看向破浪舟的眼神,充满了贪婪。这艘通体由黑铁木打造、符文闪烁的灵舟,在他们眼中,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苏清浅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道理是讲不通了。
“我再说一遍,立刻滚出东海湾!”渔女失去了耐心,骨叉猛地往身前的水面一顿,激起一片浪花,“否则,就让你这艘破船,永远沉在这片海里!”
“我若是不走呢?”苏清浅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她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为了鲲鹏,这珍珠岛她非去不可。
“不走?”渔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里满是野性的残忍,“那就留下吧!”
她猛地举起骨叉,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掀了它!”
一声令下,周围小筏上的渔妖们齐声呐喊,纷纷将手中的渔网抛了过来。那些渔网不知是何种材料织成,柔韧异常,在空中展开,如同数张巨大的蛛网,铺天盖地地罩向破浪舟。网上还坠着沉重的骨质重物,显然是想靠重量拖翻船只。
苏清浅眼神一凝,正要催动灵力,召出金乌用太阳真火烧毁这些渔网。
就在这时,她胸前的灵宠袋,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急切而渴望的情绪,从第三个隔层里清晰地传递过来。是鲲鹏!
不等苏清浅反应,那隔层的束口竟被一股水流自行冲开。一道微不可见的黑影“嗖”地一下窜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径直跃入了环绕着灵舟的碧绿海水之中。
“鲲鹏?”苏清浅一惊。
这是它第一次,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主动脱离。
那些渔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看向那小黑鱼落水的地方。
“一条黑泥鳅?”一个渔妖嘲笑道,“这女人的灵宠,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渔女头领也皱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嘲笑都僵在了脸上。
只见那条小小的黑鱼落水之后,并没有像普通鱼类一样游开,而是悬停在水中。以它小小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的海水仿佛突然拥有了生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太古洪荒的威压,从水下悄然弥漫开来。
那不是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对水元素绝对的掌控与支配。
周围的海水停止了流动,变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静止的翡翠。原本喧闹的海湾,在这一刻变得针落可闻,只剩下风声。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灵舟前方的水面,开始缓缓地上升、变形、凝聚。
水流在空中交织,最终,在阳光下,清晰地勾勒出四个古朴而玄奥的文字。
那不是人族的文字,也不是妖族的妖文,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贴近大道本源的符文。
【我】【是】【鲲】【鹏】
四个水字悬浮于空,散发着淡淡的,却仿佛能映照万古的蔚蓝色光辉。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控水本源的无上奥义。
那一瞬间,所有渔妖族人,手中的骨叉、渔网,都“当啷啷”掉了一地。
他们脸上的凶悍、贪婪、嘲弄,在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是深入骨髓的迷茫,最后,化为了狂热的、如同见证了神迹降临的崇拜与敬畏。
为首的那名渔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四个水字,又看了看水下那道模糊的、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小小黑影,手中的三股骨叉再也握不住,重重地砸在了筏子上。
“鲲……鲲鹏印记……”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古籍……古籍上记载的……是真的……”
她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已经完全呆住的族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呐喊:
“是鲲鹏大人!是吾族守护神,鲲鹏大人归来了!”
话音未落,她“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坚硬的兽骨筏子上,将额头深深地叩了下去,动作虔诚到了极点。
“渔妖族第三十七代传人,阿渔,恭迎鲲鹏大人回归!”
随着她的跪拜,周围那七八艘小筏上,所有的渔妖族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如梦初醒。他们扔掉了一切,毫不犹豫地齐刷刷跪倒,将额头紧紧贴着筏面,对着那片水域,对着水上那艘华丽的灵舟,以及舟上那个让他们一度想要劫掠的女子,行了最高规格的五体投地大礼。
“恭迎鲲鹏大人回归!”
“恭迎鲲鹏大人回归!”
整齐划一的、充满了激动与哽咽的呼喊声,在平静的内湾之上回荡,惊起远方岛屿上一片飞鸟。
苏清浅站在船头,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彻底懵了。
她低头看了看水下那依旧只是个小黑影的鲲鹏,又看了看前方跪倒一片、痛哭流涕的渔妖族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的要掀船呢?说好的鱼叉不认人呢?
怎么自家这条连伤都还没好利索的病鱼崽子跳下水写了四个字,这群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海盗”,就集体下跪喊“老祖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