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那桩案子倒是没什么隐情，凌析签完字赶着回刑部归档，两个人沿着护城河边往回走。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河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眼晕。
树荫下，小贩们支着摊子，懒洋洋地吆喝着瓜果零嘴儿；妇人蹲在石阶上浣洗衣物，“梆梆”的棒槌声混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空气里混杂着水汽、青草、瓜果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腥味儿。
典型的京城初夏午后，慵懒，嘈杂，带着点市井烟火气。
凌析正盘算着结案报告要怎么写，谢前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摸点什么吃的。
自从凌析的“外勤补贴”提案通过之后，刑部的小吏和衙役们出外勤都更有劲了。
倒也不是能公费吃什么山珍海味，但能自己选择，总比去吃饭食房那万年不变的“牢三样”要来得舒心。
突然——
“救命啊！救命！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冷水泼进热油锅，瞬间炸开了河边的平静。
人群哗然，凌析和谢前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靠近一座小石桥的岸边，围了一小撮人，惊慌失措地指着河心叫嚷。
河水中，一个穿着艳丽的身影正剧烈扑腾挣扎，水花四溅，眼看就要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天爷！”谢前眼珠子一瞪，条件反射地骂了一句，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
“让开！”他大吼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拨开挡路的人，连外衣都顾不上脱，“噗通”一声就扎进了凉飕飕的河水里。
凌析紧随其后冲到岸边，职业病瞬间上线，目光扫过四周：
落水点在石桥附近水流平缓处，不像意外滑落；
扑腾姿势幅度大、水花高，但下沉速度有点慢？
围观人群反应迅速，但表情多为惊恐好奇，不像有预谋的同伙。
她心里快速闪过几个念头：真意外？假溺水？碰瓷？还是别的什么？
这一头，谢前水性确实不错，几个有力的狗刨就游到了落水者身边，一把抓住胳膊奋力往回拖。
岸上几个热心的汉子婶子七手八脚帮忙，总算把人拽了上来。
哗啦一声水响，落水者被拖上岸——是个年轻女子。
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凌析迅速抖开本来准备收尸用的麻布袋给姑娘盖一下。
呃，新的，没用过的……主要是天热了，她身上也没穿多余的能脱的啊！
那姑娘乌黑的长发贴在苍白小脸上，显得楚楚可怜。
身上被裹了个麻布袋，她显然是有点懵，但很快就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喘着气，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中透着惊恐和后怕。
活脱脱一只受惊的落汤鸡……哦不，落水美人鸡。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谢前爬上岸，冻得直打哆嗦，牙齿咯咯作响，还不忘发扬风格关切地问。
美人抬起湿漉漉的脸庞——
凌析一看，嚯，那是一张极其艳丽、堪比明星的脸，此刻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谢前，又看看周围，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飞快掠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多谢壮士。”少女的声音颤抖带哭腔，一口吴侬软语，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话音未落——
“小姐，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几个穿着体面绸缎衣裳的丫鬟家丁如同神兵天降，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为首的丫鬟扑上去，麻利地脱外衫裹人，哭得情真意切。
家丁头子模样的人立刻指挥道：“快，快扶小姐回去！仔细着凉！”
他的眼神警惕地扫过围观群众，重点关照了浑身滴水、冻得嘴唇发紫的谢前和抱着胳膊、眼带探究的凌析。
美人被丫鬟们一围，仿佛找到主心骨，惊惧稍退，低头任由摆布，一副“虚弱不堪”模样。
“哎，姑娘！你……”谢前刚想说什么，一阵冷风吹过他湿透的衣襟，“阿嚏——！！！”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震得旁边看热闹的老头儿一哆嗦。
他揉着通红的鼻子，看着那群人风卷残云般消失的背影，委屈得像个被抢了肉的狗子：“凌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救个人，连句热乎的谢谢都没有？跟欠了他们八百吊钱似的！阿嚏！冻死老子了！”
凌析没吭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到了，人也走了，总归是跟他们关系不大。
“行了，”她拍了拍谢前湿漉漉、冰凉凉的肩膀，“人没死就行。”
“现在天也没那么热，赶紧回去换衣服吧，再冻出个好歹，邢大人可不会给你报工伤！”
……
回到刑部，谢前火速换了干衣服，但喷嚏打得跟机关枪似的，蔫头耷脑地晃进后厨。
宋师傅叼着烟杆，慢悠悠擦着箱子里的工具，烟雾缭绕中瞥了他一眼：“哟，小谢子，掉护城河里捞月亮去了？捞着没？”
“别提了宋师傅，”谢前一屁股坐下，怨气值爆表，“我跟凌哥回来的路上撞见个落水的，我二话不说就跳了，结果捞上来个祖宗！”
“美是美，穿得跟个仙女似的，结果呢？”
谢前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继续抱怨道：“我刚把她弄上来，呼啦一下来了一群人，丫鬟哭丧，家丁瞪眼，那美人连个正眼都没给我，跟躲瘟神似的跑了……阿嚏！您说气人不气人？”
“我图啥啊，图这一身湿？”
宋师傅吧嗒两口烟，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了然，慢悠悠道：“傻小子，你捞的，八成是楼里的姑娘，或者花舫上的角儿。”
“那种地方的人，讲究个‘名声’。你救了她，她心里可能念你好，但更怕这事儿传出去，坏了行情，断了财路。”
“所以啊，救完人赶紧走，装不认识，对她最好，对你也好。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懂不懂？”
谢前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
“这世道，什么人没有？”宋师傅摇摇头，用平时烧热水处理尸体的小陶罐煮了半罐子热气腾腾的姜汤，递过去一碗，笑道，“喝吧，驱驱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阎王爷功德簿上都给你记着呢。不过下次也长点心眼，别见水就跳，跟个愣头青似的。”
凌析也晃悠进来归档卷宗，把卷宗往桌上一扔。
宋师傅看着谢前吸溜姜汤，随口问道：“小凌子，现场如何？”
“老样子，的确是心疾，没什么猫腻。”凌析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语气平淡无波，“家属把人收敛了，准备办丧事。”
“唔……不是说是在店里暴毙的么，家属能这么算了？”谢前一边吸溜姜汤一边追问道，“我看咱们去的时候还闹得挺凶呢！”
“那指定不能，这案就是家属报的，验尸也是她们要求的，不过的确是猝死没错，至于赔不赔钱……让他们自己和东家掰扯吧，不归我们管。”凌析甩甩手上的水珠，心想着赶快结案报告搞定。
“哦……”谢前应了一声，被姜汤辣得龇牙咧嘴，心里那点憋闷被热气冲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