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的黏腻感还残留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恢复着节拍,但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敲打着惊悸的余韵。李豫坐在床沿,手肘撑着膝盖,深深埋着头,试图将梦中那片纯白空间、剥离龙鳞的剧痛、以及那张属于自己却又无比陌生的脸驱赶出去。
这是近一个月来,在凯特琳提供的神经兴奋剂支撑下,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眼”。没想到,换来的不是疲惫精神的修复,而是如此清晰、如此残酷的噩梦。
他很少做梦。身体的异变和连番的生死挣扎,似乎连他的潜意识都磨砺得坚硬,寻常的焦虑或恐惧难以构筑出如此细节毕现的幻境。是压力太大了吗?害怕被公司发现“烛龙”的秘密,害怕成为实验室里被解剖研究的样本?那深入骨髓、仿佛灵魂都被撕扯的痛楚,真实得令他此刻的肌肉仍在微微颤抖。
还有……最后那个呼唤他的声音。是谁?在那样绝望的境地,穿透了层层痛苦……是林依吗?只有她,会带着那样混杂着关切与悲伤的情绪呼唤他吧。想到林依,他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现在身处地球,与她相隔万里,自身难保。
李豫掀开薄被,双脚落地时甚至感到一丝虚浮。没有片刻犹豫,他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金属箱,取出一支幽蓝色的神经兴奋剂。拔开塞子,仰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迅速驱散了肉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萎靡,将那片噩梦带来的阴影也暂时逼退,大脑重新被那种不自然的、绝对的清明所占据。
“你的皮质醇指数在刚才出现异常峰值,目前仍处于高位。长期依赖此类神经兴奋剂强制清醒,会加剧内分泌系统紊乱,并对海马体造成不可逆损伤。不建议持续使用。”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响起。
李豫侧过身。陈星——或者说,是意识暂时主导了这具素体的“零”——依旧站在那里,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簇冰冷的火焰,静静地注视着他。她似乎一直在分析他的生理数据。
李豫摇了摇头,声音因药剂的作用而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我没得选。”
时间有限,杨知远教授的考核虽然已经通过,但其他主修课程的补习难度依旧远超想象,他需要争分夺秒。更重要的是,那个噩梦让他意识到,睡眠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安全的港湾。他无法承受再次坠入那片地狱的风险。
“噩梦……”李豫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让我无法依靠睡眠恢复精力。”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终端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凯特琳教授提供的各科主修课程的复杂导图和知识点提示。他没有立刻投入学习,而是抬眼看向零。
“总部对我,有新的观察指示吗?”他直接问道,目光锐利,试图从那双重瞳中读出更多信息。
零微微偏头,似乎在调取数据,片刻后回答:“除之前因你与斯图亚特家族接触的谣言,总部下达指令,要求我以‘学长’身份暗示你保持立场,避免与其他巨头关系过密外,暂无新的针对性指令。目前接收到的,依旧是常规的观察与数据记录任务。”
果然如此。李豫心中冷笑。陈星之前那番看似关切的“忠告”,果然是总部的一次敲打。他们在观察别的公司举动的同时,也在提防着别人的手伸进自己的盘子。
“另外,”零补充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根据我自身系统日志及有限度的内部网络扫描,暂未发现其他‘千面’素体活动的明确痕迹。”
李豫眼神微动。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也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者……其他千面的隐藏层级更高。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零,总部知道……‘我知道自己被监控’这件事吗?”
这是一个微妙的试探。他想知道,总部对他的“认知”到了哪一层。是把他完全当作一个蒙在鼓里的棋子,还是清楚他早已洞悉部分真相,只是在陪他们演戏?
零的紫色眼眸中,数据流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她的回答依旧迅速而程式化:“我的核心指令不包含对此类信息的分析与上报层级判断。我仅负责执行观察、记录,并在特定条件下进行符合伪装身份的交互。”
滴水不漏的回答。但李豫并不完全相信零的判断,她在总部系统的监控下获取的一切情报都可能会被修改过。或许,总部是知道的。他们乐见一个“聪明”且“识时务”的棋子,这样更容易控制,只要这枚棋子不越界。
“我知道了。”李豫不再追问,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终端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公式,“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多谢你的关心。”
零——陈星点了点头,那张属于邻家学长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你的生命体征已趋于稳定。”
说完,她转身,动作自然地走向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侧身出去,再轻轻合上。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李豫一人,还有终端屏幕散发出的、冰冷的蓝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场诡异的噩梦、总部的监控、加拉哈德的威胁、凯特琳不确定的同盟……所有纷乱的思绪,如同整理文件般,强行压缩、归档,暂时封存在意识深处。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需要知识,需要力量,需要尽快在这座危机四伏的象牙塔里,找到破局而出的资本。
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大脑在兴奋剂的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开始疯狂地拆解、吸收那些艰涩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