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深深地看了一眼告诉他荷鲁斯会亲自跟他谈的简妮。
那双蓝色的眼眸此刻像两潭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湖水，映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只有程式化的微笑和等待指令的恭顺。
“如果我说现在呢？”李豫随口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图书馆的开放时长，目光却锐利如刀，试图劈开对方完美的伪装，看看其下是否有一丝破绽。
对面的简妮直直的盯着李豫，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维持着那个标准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微笑。
“可以。”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双原本只是清澈的蓝色眼眸，骤然变得深邃。并非颜色改变，而是其内在的“神采”在瞬间被抽离、替换。一种更加慵懒、带着洞悉一切玩味感的意识，如同高位存在降临，通过无形的网络，瞬间接管了这具美丽的躯壳。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弧度依旧，但李豫超乎常人的感官清晰地捕捉到，眼前这个人，内核已经彻底不同了。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尽管被刻意收敛，仍如同水银般从这具身体里弥漫出来，让隔间内原本静谧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你看起来在地球过得不错，”‘简妮’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个清脆的女声，但语调、节奏，尤其是那字里行间挥之不去的调侃和居高临下，让李豫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我听说凯特琳小姐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虽然体型娇小了点儿，但斯图亚特家族的底蕴可是实实在在的。真的不考虑入赘吗？我这边可并不介意你的私生活。”他用着简妮的脸，说着荷鲁斯的话，组合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李豫身体微微后靠，倚在舒适的椅背上，双手在桌面下自然交叠，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如果我现在大喊dYb的荷鲁斯是个喜欢用女性素体的变态，”李豫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对面的人能听清，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反击锋芒，“你觉得这个新闻，配上你这张精心挑选的脸，能不能在天空城的深网搜索榜排到热搜第一？标题我都想好了，‘震惊！dYb高层特殊癖好曝光，竟在校园内做出这种事……’”
顶着简妮脸的荷鲁斯轻轻摇了摇头，动作优雅，带着一种“你真不懂事”的无奈，仿佛长辈在看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李豫同学，你对科技的理解还是过于狭隘和……嗯，充满底层居民的质朴想象力。”
他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用那双此刻蕴藏着无尽深邃的蓝眼睛看着李豫，“意识投射，远程接入，这只是最基础的应用。选择这具身体，仅仅是因为它距离你最近，信号链路损耗最低，能让我更快地回应你那‘迫不及待’的召唤。这无关性别偏好，只关乎效率和……一点无伤大雅的情境趣味。你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揣测，实在是有一些不礼貌的误解。”
他轻描淡写地将李豫的反击化解为“误解”和“狭隘”，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动怒，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是吗？”李豫不置可否，将话题从这种无意义的互相试探上拉开，“那么，荷鲁斯先生，你这次‘高效’的现身，总不会只是为了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或者证明你的技术有多么‘中立’吧？”
荷鲁斯操控着简妮的面庞，露出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不是。我只是想来亲眼看看，被广厦那位‘天机’小姐一手送进这象牙塔的你，适应得如何。”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天机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完全的蠢货，但总是想得太多。比如，她只是发现了dYb在你身边存在的痕迹——当然，这痕迹是我故意让她发现的——就毫不犹豫地把‘幕后黑手’这顶沉甸甸的帽子扣到了我的头上。”
他摊开手，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毫无违和感，仿佛这身体本就是他的一样。
“虽然，我完全没有更改过你过去人生二十多年那份‘完美无瑕’的底层人的档案。”荷鲁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惜啊，”他叹了口气，像是为广厦的“短视”感到惋惜，“天机偏偏不信。她固执地认为只要有我的存在，背后就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认为我必然在你的身份上动了手脚，埋下了只有我能启动的暗门。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在我看来愚蠢至极的决定——将你作为一颗需要严密监控的变量，直接送进了地球联合大学这个十巨头目光交汇之地。”
荷鲁斯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隔着桌子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她想借此观察我的后手，想看看我下一步会怎么走。这个决定本身，就使得广厦完全错过了最直接将你控制在手中的机会。”
李豫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波澜涌动。荷鲁斯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许多猜测。他被送到地球，果然是巨头间博弈的结果。天机怀疑dYb插手，所以将他置于更明亮的聚光灯下，既是监视，也是试探，更是将他作为诱饵。
“所以，”李豫缓缓开口，打断了荷鲁斯看似推心置腹的分析，“你乐见其成？甚至，这一切本就在你的计划之中？你通过简妮出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后手’？”
荷鲁斯操控着简妮，做了一个“你猜对了一半”的表情。“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的存在，你的‘特殊性’，注定无法永远隐藏。与其在天空城那个小池塘里被广厦慢慢研究、消耗，不如来到地球这个更大的舞台，让更多‘观众’看到你的价值。水浑了，才有摸鱼的机会，不是吗？”
“你的出现虽然总是恰到好处，”李豫摇摇头，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对方那双非人的蓝眸，“但不会完全没有目的。我不相信你这次现身，只是为了向我解释广厦决策层的愚蠢，或者炫耀你的算无遗策。”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询：“告诉我，荷鲁斯，你，或者……无面人，此时此地，是否有新的指引？”
隔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荷鲁斯——或者说，承载着他意识的简妮——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那双深邃的蓝眸中，数据流仿佛在高速运转，评估着，权衡着。他似乎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一直被他，被无面人视为重要棋子，却开始试图理解棋盘规则，甚至窥探棋手意图的“活体草稿”。
几秒后，荷鲁斯重新开口，语气少了几分调侃，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郑重：
“指引？谈不上。”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指节与合成木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击声，“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建议，听不听在你。”
他注视着李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妨……尝试利用杨知远布置的这个课题，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些更大的声望。”
李豫眉头微蹙：“声望？”
“没错，声望。”荷鲁斯肯定道，“一个在反物质与高维理论领域声名卓着的科研新星，一个被地球联合大学副教授这种级别的学者认可的年轻天才，总比一个默默无闻、靠着公司推荐才能混进联合大学、还沾着一身桃色谣言的学生，更受公司的‘重视’，也更能……掌握一定的话语权，不是吗？”
他没有解释这个建议的任何深层目的，也没有说明这“声望”具体能用来做什么。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基于对巨头公司游戏规则的了解，给出的纯粹出于好意的提醒。
“知识，尤其是尖端、危险且蕴含巨大潜在价值的知识，在某些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护身符。”荷鲁斯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当你证明你的大脑，和你这具身体一样‘有价值’时，那些觊觎你的人，动手前或许会多掂量一下。毕竟，一个活着的、能不断产出突破性成果的天才，比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有用得多。”
说完这番话，荷鲁斯似乎不打算再继续深入。他操控着简妮的脸，重新挂上了那种标准化的、缺乏真实温度的微笑，仿佛刚才那段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好了，叙旧时间结束。”他轻松地说道，如同一个结束茶话会的老友，“期待你在课题上的表现。如果有‘必要’，我们还会再见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李豫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笼罩在简妮身上的、庞大的异质意识，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双蓝色的眼眸中的深邃与洞察瞬间消失，重新变得清澈，甚至带上了一丝刚刚连接中断后的短暂茫然。
眼前的人，重新变回了那个名叫“简妮”的，目的不明的合作者。她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尚未完成的文献笔记，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刚刚被别人接管。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抱歉，我好像走神了一下。”
李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