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惯例，分成了男客一桌，女客一桌。
男客这边，论亲疏，顾书豪是主家舅舅，本该坐上首。
但今天张家辈分最高的张德福老爷子在场，这主位自然归了他。老爷子当仁不让地在首位坐下，顾书豪作为舅家人，陪坐在他左边，隔壁刘叔作为陪客坐右边。
余下的位置由老张家几个男人依次坐了，一桌人神情各异，气氛沉闷。
女客那桌，顾书丽的娘家嫂子万琴是贵客，坐在上首。她旁边依次是见证人古仙莲和帮忙的刘姐，顾书丽则挨着万琴坐下。
饭桌上的气氛异常低迷，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铅云。
顾书豪憋了一肚子的火，想狠狠教训两个不成器的外甥，可碍于张家老爷子在场，也不好直接在饭桌上发作坏了气氛。
全桌只有刘叔努力地找些闲话，试图活络一下场面。
老张家的男人们，个个板着脸，埋头扒饭。张德福老爷子的脸色尤其难看，黑得像锅底。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二儿子张致远这才走了多久，这个家就闹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两个孙子吵着要分家，最小的孙女更是断绝关系跑去给人当了后妈！老爷子越想越气，枯瘦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筷子。
这次分家，老大张铁山本不想让他来操心，但他执意要来，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指望能劝一劝，挽一挽，怎么也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啊！
好在顾书丽的手艺确实精湛。
饭桌上不仅有她从饭店拎回来的、片得薄薄的烤鸭，还有整条浓油赤酱的红烧鱼、油汪汪颤巍巍的红烧肉、撇去了浮油金黄浓香的老母鸡汤。
菜肴丰盛至极，可惜席间无人说话，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和轻微的咀嚼声，大家如同完成一项任务般埋头苦吃。不到半个钟头，桌上的盘子便已见了底。
饭后，向来懒散的二儿媳张二凤难得显出几分眼色，与刘金花手脚麻利地撤下残羹冷炙，抹净桌面，归置好桌椅。
随着杯盘撤去，厅堂里的空气非但没有缓和，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这火药桶。
终于，顾书豪清了清嗓子，那声音骤然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了，饭吃完了，敞开了说话吧。大姐，你先讲，说说你的意思。”
顾书丽环视一周，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我没什么弯弯绕，只想把我该得的那份分清楚。以后，各过各的日子。”
张铁山皱紧了眉：“二弟妹，这家一分，情分可就淡了！”
“淡就淡吧，”顾书丽语气沉滞，透着深深的倦意，“这么多年，我累了。孩子们大了，翅膀硬了，都有自己的主意。
老三——”她目光转向儿子张少华。
“铁了心要娶那个赵美娟！我托人去打听，人家连她那些不三不四的照片都送到我手上了！可他还是油盐不进，非要娶那个怀了三个月身孕的女人过门！
说什么要‘风光大娶’，还为了钱的事跟他大嫂闹得不可开交……我不想管了，儿子大了都要成家，他们想分那就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书豪见状，咳嗽一声，目光扫过众人阴沉的脸色。
他是大姐请来主持分家的见证人，可这屋里还没开口就剑拔弩张。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僵局，将烫手山芋抛向主位：“德福叔，您是张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如今少初、少华都想分家，您老是个什么章程？”
张德福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睁，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一跳：
“都闭嘴！”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们爹才闭眼不到半年！两个小兔崽子就敢嚷嚷分家了？分个屁！”
他锐利的目光猛地钉在张少华脸上，
“老三！这祸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娘说得还不够明白？那是个什么货色？你娶进门是想让张家祖宗蒙羞，让街坊四邻戳脊梁骨吗？不许娶！我老头子发话了！我可不是你妈那般好说话！你敢把那女人带进张家门，我就把你从族谱里除名！逐出张家！”
张少初与媳妇刘金花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翘。
逐出去好！家产正好少分一份！
张少华心知今日难关不易过，哀嚎一声，猛地扑倒在爷爷膝前，双手掩面，肩膀剧烈耸动：“爷爷！您们都不懂！我和美娟那是真心相爱啊！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我的种！我发誓！我妈手里的照片……”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辩解，“美娟都给我解释了！全是别人恶意陷害！陷害啊！她清清白白！”
“哼！”
顾书丽冷笑两声，眼中寒光毕露，
“你意思是老娘我动了手脚，故意栽赃？”
她霍然起身，径直走进卧室，旋即拿出一叠照片。
“啪”
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照片四下散开。
“这里没外人，家丑我也不怕外扬！都睁眼看看！看看我是怎么冤枉她那‘清清白白’的！”
张少华失声惊呼：“妈！你……你还有？！”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彻底僵住。
众人惊疑不定，各自拿起面前的照片。
只一眼，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震惊、鄙夷、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混杂，死一般的沉寂再次笼罩了房间。
顾书豪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直接摸向腰间的皮带：“混账东西！我打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张少华吓得魂飞魄散，想从爷爷膝前窜起来逃跑，却被张德福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书豪！打！”
老爷子声音发颤，带着狠意，“你是他亲舅舅！教训外甥，天经地义，给我狠狠打！老张家要是让这种祸害进了门，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用出门见人了！丢人现眼！”
旁边的古仙莲也气得满脸通红，使劲捶着丈夫张铁山的大腿。张铁山一张脸已是铁青，猛地站起身，指着张少华厉声斥骂：
“张少华！你脑子叫猪油糊死了？！你真敢娶那破烂货，别说你舅舅动手！就是你舅舅打累了，我这个当大爷的，你爹死了，我替他接着打！把你腿打折！
张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一个破鞋就让你迷得五迷三道？你堂弟们以后还娶不娶媳妇？整个张家都要跟着你一起臭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