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开始了。
喧嚣散尽的泰山队训练基地，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球员们大多已经回家，只剩下几个年轻队员和工作人员留守。
林昊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想把脑子放空，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宁静。
但他做不到。
他试着看了一会儿电影，屏幕上的光影变幻却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脑子里盘旋的，是亚冠半决赛的潜在对手，是下一阶段联赛的密集赛程，是那几个即将去国家队报到的球员的状态。
他就像一个上满了弦的闹钟，哪怕暂时不响，里面的齿轮依旧在飞速地转动。
叹了口气，林昊关掉电脑，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信步走到空无一人的训练场边，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草皮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仿佛还能看到几天前，球员们在这里挥汗如雨，演练着如何绞杀横滨水手的场景。
正出神间，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入基地，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欧洲老人，在几名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了下来。
林昊的眼神微微一凝。
来人他认识，虽然不算熟稔，但在中国足球圈，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现任中国国家队主教练，前山东鲁能泰山冠军主帅，克罗地亚人，布兰科·伊万科维奇。
伊万科维奇显然也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径直朝着林昊的方向走来。
“林，恭喜你。”还没等林昊开口，伊万科维奇已经伸出了手，显得诚意十足，“一场伟大的胜利，一场现象级的比赛。我在克罗地亚，通过网络看完了整场直播。”
“您太客气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昊与他握了握手，有些意外。
他知道伊万科维奇最近一直在考察球员，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济南。
“当然是胜利的风。”伊万科维奇笑了起来，他松开手，指了指身后的训练场，“也是来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看一看。这里变化很大，也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怀念。
对于这位曾带领泰山队拿到过中超冠军的老帅来说，这里承载着他辉煌的一段执教记忆。
两人在场边踱着步，像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你的战术，很有想法。”伊万科维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三中卫体系，两个边翼卫坚决前插，完全是把横滨水手最擅长的东西，反过来用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个丢球，从断球到反击，再到最后的传切配合，不超过十秒钟。漂亮，非常漂亮。”
这位国家队主帅，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对比赛的分析一针见血。
“运气好而已。”林昊谦虚了一句。
“运气？”伊万科维奇摇了摇头，湛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赞许，“运气不会让你的中后卫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也不会让你的前锋在单刀的时候，冷静得像个杀手。林，这是实力。你让这支球队，有了灵魂。”
这句评价，分量极重。
林昊笑了笑，没再接话。
他知道，伊万科维奇专程跑这一趟，绝不仅仅是为了当面夸自己几句。
果然，伊万科维奇话锋一转：“你的球员，状态非常好。这对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也带来了一些……幸福的烦恼。”
“哦？”林昊挑了挑眉，“比如？”
“比如王。”伊万科维奇说的是王大雷，“他在俱乐部，是绝对的核心，是防线的领袖。但在国家队，我需要他更冷静。我看完了比赛，他用脸挡出那个单刀球的瞬间，我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这是一个伟大的门将，但也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桶。你平时是怎么跟他沟通的？”
伊万科维奇的表情很认真，这个问题显然困扰了他。
林昊沉吟了片刻，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对大雷，其实很简单。”
“嗯？”
“你得让他觉得，他是场上最厉害的那个，但同时也要让他知道，在更衣室里，你比他更厉害。”林昊伸出两根手指，“胡萝卜加大棒。偶尔，还得加点辣椒，比如，用奖金威胁他。”
伊万科维奇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有道理，有道理！这个方法很……中国。”
“还有费南多。”伊万科维奇继续问道，“他的速度是顶级的，是一把能撕开任何防线的利刃。但在我之前的战术里，他总是显得有些犹豫，拿球后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在你的球队里，他就像一辆加满了油、设定好导航的跑车，目标明确，简单高效。”
“因为我们队里，没人有他快。”林昊的回答同样简单直接，“所以战术就一条，把球给他，让他跑起来，别的不用他管。他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球员，你给他太复杂的指令，反而会限制住他。他就是一颗子弹，你只需要把他对准方向，然后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伊万科维奇咀嚼着这个比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形象。看来，我需要给他找一个更好的‘扳机’。”
两人聊了很多，从球员的技术特点，聊到不同阵型的利弊，再到亚洲足坛的格局。
伊万科维奇更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学者，而林昊则知无不言。
他明白，国家队的成绩，关乎着整个中国足球的荣辱，在这一点上，他与伊万科维奇的目标完全一致。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最后一个问题。”临上车前，伊万科维奇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带过很多国家的球队，欧洲的，亚洲的。我发现中国的球员，在技术和身体上，并不比日韩的球员差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出色。但在关键比赛里，他们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崩盘，尤其是在落后的时候。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中国足球几十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林昊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却依旧对足球充满热忱的老人，也看到了他眼神深处的困惑与期待。
“伊万教练，”林昊缓缓开口，“他们不缺少拼劲，也不缺少能力。他们缺少的，是一种信念。”
“信念？”
“对，一种‘我能赢’的信念。”林昊的目光投向那片空旷的球场，“这种信念，不是靠在更衣室里喊口号喊出来的，也不是靠画在战术板上的箭头画出来的。它是靠一次次精准的部署，一次次成功的执行，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就像对阵横滨，赛前，我告诉我的球员，对手的两个边后卫压上后就是我们的机会，他们的防守怕高空球。当比赛中，我们真的通过这些方式创造出机会，甚至进球时，他们就会相信，教练说的是对的，我们真的可以战胜他们。这种从内心深处生出的自信，是任何精神动员都无法替代的。他们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相信自己能赢的，实实在在的理由。”
伊万科维奇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林昊的肩膀。
“我明白了。”克罗地亚老人郑重地说道，“谢谢你，林。今天这堂课，比我看十场比赛录像更有用。”
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离了基地。
林昊站在原地，目送着车辆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拿出手机，看到的是国家队刚刚公布的集训大名单，王大雷、费南多那几个名字，赫然在列。
他苦笑了一下。
看来，这个为期一周的假期，从现在开始，已经提前结束了。
一场更大的战役，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