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的日头像团烧红的炭火，悬在常青花园的上空，把 38号楼的水泥地面烤得发烫，鞋底踩上去能感觉到隐隐的灼意。
风里裹着热浪，吹得工地临时搭的彩钢棚“哗啦”响，棚下堆着的瓷砖箱上，水汽刚沾上去就被蒸干，留下一圈圈浅白的印子。
罗明早上从家里出发时，母亲往他工装兜里塞了包薄荷糖，现在糖纸已经被汗浸湿，捏在手里发黏，却没舍得吃——想着等验收完，给工地的工人分几颗，解解暑。
他手里攥着把空鼓锤，木柄被常年的汗水浸得发亮，锤头边缘有点磨损，是去年查宅基地地砖时磨的。当时为了确保父亲房间的地砖没空鼓，他拿着这把锤子，蹲在地上敲了一下午，膝盖蹲得发麻，却硬是把每块砖都敲了遍，连墙角的砖都没放过。现在握着这把锤，敲在 38号楼客厅的瓷砖上，那熟悉的“咚咚”声，让他心里莫名踏实——就像在给自己家验房一样，容不得半点马虎。
“罗总，这瓷砖铺得够平了，您就别这么较真了。”施工员小李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撬棍，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水泥地上，瞬间就没了影，“咱这内装，比其他工地的样板间还细，空鼓率肯定超不了规范。”
罗明没说话，只是把空鼓锤的锤头贴在瓷砖上，手腕轻轻一抬，“咚——咚——”，前两声是实的，第三声却突然变了调，成了“空——空——”的虚响。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用脚尖点了点那块砖的东南角：“这里空鼓了，声音不对，撬了重铺。”
小李愣了愣，凑过去也敲了敲，半天没听出差别，只好笑着说：“罗总，您这耳朵比空鼓锤还灵，这么小的空鼓都能听出来——我看您不是项目经理，是‘空鼓探测器’。”嘴上说着，手里却不敢怠慢，赶紧拿起撬棍，贴着瓷砖边缘小心地插进去，生怕把旁边的砖撬裂。
撬棍轻轻一撬，瓷砖“咔”的一声翘了起来，果然，砖底的砂浆没铺满，靠近墙角的地方留了块指甲盖大的空隙，水泥基层露在外面，还沾着点干了的灰。“您看，还真有空鼓。”小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瓷砖放在一边，拿起灰铲开始拌新砂浆，“我这就重铺，保证砂浆满得溢出来。”
罗明蹲在旁边，看着小李往砖底铺砂浆，手指偶尔会指一下：“这里再铺厚点，别留死角，我家老人房的地砖，当时张师傅就是这么铺的，砂浆满得能从缝里挤出来，到现在都没空鼓过。”他忽然想起去年铺自家地砖时的场景——张建军的工人老周也是这么蹲在地上，一勺勺往砖底填砂浆，父亲坐在轮椅上看着，还时不时叮嘱“别省料，砂浆满了才结实”，现在想起来，那些叮嘱里藏着的，都是对家的踏实期盼。
“您家老人住得舒心，业主肯定也能舒心。”小李把砂浆铺得匀匀的，又用灰铲把表面刮平，“以前在别的工地，验收空鼓都是‘差不多就行’，跟您干活才知道，‘差不多’和‘刚好’差着这么多。”他小心翼翼地把瓷砖放回原位，用橡皮锤轻轻敲了敲，让砂浆跟砖底贴合得更紧，“您再听听，这次肯定没问题。”
罗明拿起空鼓锤，又敲了一遍，“咚咚”的实响从锤头传过来，他这才松了口气，嘴角露出点笑意：“行了，这样才对。
空鼓的砖看着没事，老人小孩踩上去，时间长了容易裂，到时候业主还得找咱们修，麻烦。”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工装裤膝盖处已经磨出了浅白的印子，是常年蹲在工地验房磨的——从常青花园开工到现在，他的裤子已经磨坏了两条，却没舍得扔，总说“还能穿，工地不讲究”。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屏幕上跳着“妈”的名字。罗明赶紧接起来，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跟刚才在工地的严肃判若两人：“妈，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事？”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还混着欣欣的笑闹声，风里似乎还带着向日葵叶子的清香：“没事，就是跟你说，你种的那几棵向日葵长叶了，比欣欣的手掌还大，昨天刮了点风，我怕吹倒，找王叔要了根竹竿，给搭了个小架子，绑得结结实实的，你不用惦记。”
“欣欣在旁边吗？让她跟我说两句。”罗明往彩钢棚的阴影里挪了挪，避开刺眼的阳光，耳朵贴着手机，生怕错过孩子的声音。
“爸爸！”欣欣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刚摘的黄瓜，“向日葵的叶子上有小毛毛，我摸了，不扎手！奶奶还说，等长到我这么高，就会开花了！”
“是吗？那欣欣要好好照顾它，多浇水，别让虫子咬叶子。”罗明笑着说，心里的热浪好像被孩子的声音吹散了些，“爸爸晚上回去给你带棒棒糖，草莓味的。”
“好耶！”欣欣欢呼了一声，电话就被母亲接了回去，“你在工地别太累，中午记得吃饭，我给你装的鸡蛋羹，放在保温桶里，现在应该还热着，别饿着。”
“知道了妈，我一会儿就吃。”罗明应着，又叮嘱了两句“您别太累，菜园的活找王叔帮忙”，才挂了电话。他摸了摸兜里的保温桶，还带着点余温，是早上母亲特意给他装的，说“工地的饭没营养，你得补补”。
“罗总，您对家里可真上心。”小李看着他挂电话的样子，笑着说，“我妈也总给我装吃的，说我在工地饿肚子。”
罗明把手机揣回兜里，拿起水平仪，贴在刚铺好的瓷砖上：“铺完砖记得用水平仪校平整度，误差不能超 2毫米，跟我家的轮椅通道一样。我家那通道，当时张师傅测了三遍，差 1毫米都不行，现在我爸推轮椅过去，稳得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业主家说不定也有老人，咱们把细节做细点，他们住得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