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清河镇的养魂竹抽出新绿，竹节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林辰蹲在竹下翻土，指尖捏着粒饱满的竹籽——这是玄阳长老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从云台山最老的那株养魂竹上采的，“埋在三脉交汇的地方，能长出通心竹，看得见地脉的流动”。
周明扛着锄头从镇口回来，裤脚还沾着田泥，老远就喊：“林辰！苏沐月又在酿酒了，这次加了云台的蜜，说是叫‘三脉酿’，让你过去尝尝新酒！”
林辰捏着竹籽起身，袖口沾了些湿土。他往镇西头走，路过“三脉居”时，见凌霜正坐在门槛上擦剑。清寒剑的剑鞘被阳光晒得发烫，她用块浸了同脉酿的软布细细擦拭，冰蓝流苏垂在膝头，随着动作轻轻晃。
“焚心洞的火脉安稳了？”林辰问。
凌霜抬眼，剑穗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玄阳长老说，镇火玉的裂纹里长出了新的玉芽，比从前更结实。只是……”她顿了顿，指尖点向剑身，“这剑最近总在夜里轻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林辰凑近看，剑身上的冰纹果然比从前更清晰，像极了地脉里流动的寒气。他忽然想起镇火玉里的画面：三百年前，老观主的元神融入玉中时，清寒剑的初代主人就在一旁护法，剑穗上的流苏，与现在凌霜的这柄，竟是同一个样式。
“或许不是坏事。”林辰说，“地脉在长，剑自然也会跟着变。”
苏沐月的酒坊在竹林深处，老远就能闻到甜香。她正蹲在缸边搅酒曲，额角沾着点面粉，见林辰进来，直起腰笑道：“来得正好，刚把云台蜜拌进去，你尝尝这新浆。”她舀了勺琥珀色的酒浆递过来，“这蜜是玄阳长老托人送的，说是云台山顶的野蜂酿的，只采火脉旁的花，甜里带着点暖。”
酒浆入喉，先是蜜的甜，接着涌上来的是养魂竹的清，最后在舌尖留下点焚心洞的温，像把地脉的灵气都含在了嘴里。林辰咂咂嘴：“比上次的同脉酿多了点烟火气。”
“那是自然。”苏沐月用布擦了擦手，指着墙角的竹筐，“你看，这是周明从东海捡的贝壳，说是能装酒。我挑了几个大的，打算把三脉酿装进去，送给镇上的老人。”筐里的贝壳内壁泛着珍珠色，阳光透过壳壁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东海的浪。
正说着，周明拎着串海鱼冲进来，鱼鳃还在动：“苏沐月！你看我钓的‘火脉鱼’！玄阳长老说这鱼只在火脉与水脉交汇的地方才有，肉质带点甜！”他把鱼扔在竹筐旁，鱼鳞在阳光下闪着红光，“今晚烤全鱼，就着三脉酿，绝了！”
凌霜跟着走进来，剑鞘往门框上一靠：“我去劈柴。”她转身时，清寒剑忽然发出声轻鸣，剑穗直指后院的竹丛。众人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最粗的那株养魂竹下，泥土正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林辰想起玄阳长老的话，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扒开浮土——土里埋着块半露的玉，玉上的纹路一半是水纹，一半是火纹，正中间缠着圈竹纹，像极了他掌心那块镇火玉精华。
“这是……”苏沐月凑过来，眼睛亮了，“地脉自己长出来的？”
凌霜拔剑出鞘，用剑尖轻轻拨开玉旁的土。玉块完全露出时，众人都愣住了：那玉足有巴掌大，一面映着东海的浪，潮起潮落看得真切；另一面烧着云台的火，火苗跳动着，竟能看出是焚心洞的形状；玉中间的竹纹里，嵌着粒翠绿的竹籽，正是林辰早上捏在手里的那粒，此刻已经发了芽，细根缠着玉纹，往土里扎去。
“脉生玉。”林辰指尖抚过玉面，触感温润，像握着团活的地脉灵气，“玄阳长老说过，当地脉的水、火、竹三脉真正相融，就会孕育出这玉。它不是长出来的，是地脉自己‘结’出来的。”
话音刚落，玉上的水纹忽然泛起涟漪，火纹的火苗窜高了些，竹芽也往上抽了半寸。周明伸手想去摸，被凌霜拦住：“别碰，它在认主。”
果然，玉上的纹路慢慢流转，最后定格在林辰的方向。竹芽朝着他的掌心弯了弯，像在点头。林辰伸出手，玉块便轻轻跃起，落在他掌心里，温度恰好，不冰不烫，像块会呼吸的暖玉。
“看来这玉是你的了。”苏沐月笑得眉眼弯弯，“往后带着它，就像带着整个九州的地脉在身边。”
傍晚时，周明在“三脉居”烤起了火脉鱼。鱼鳞烤得金黄，油脂滴在炭火上，冒起阵阵白烟，混着竹香飘满了镇子。凌霜把清寒剑靠在桌边，剑穗的冰蓝流苏垂在烤鱼旁，剑身上的冰纹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苏沐月端来三脉酿，用周明捡的贝壳当酒杯，给每人倒了半壳。酒液在贝壳里晃，映着天边的晚霞，像把东海的落日装进了杯里。
“敬地脉。”林辰举起贝壳，掌心的脉生玉微微发烫。
“敬地脉！”众人齐声应和，贝壳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酒过三巡，周明醉醺醺地拍着桌子：“我听说西域的地脉是金色的，埋在沙子里，踩上去会发热！咱们啥时候去看看？带着脉生玉，说不定能结出更稀罕的东西！”
凌霜用剑鞘敲了敲他的脑袋：“先把你烤焦的鱼吃了再说。”剑穗扫过桌面，带起片养魂竹的新叶，落在脉生玉上，叶尖的露珠顺着玉纹滑进竹芽里，嫩芽竟又抽高了点。
苏沐月笑着添酒：“西域太远，不如先把清河镇的地脉养肥些。我打算在竹林旁开片药田，种上云台的安神草，东海的祛湿花，再掺点镇火玉旁的暖土，说不定能长出能治‘地脉瘀堵’的药来。”
林辰看着掌心的脉生玉，玉上的水纹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火纹的火苗也跟着晃。他忽然明白，所谓“脉承”，从来不是守住一成不变的规矩，而是跟着地脉一起生长——像这玉上的竹芽，扎进土里，迎着光，往高处去，把水的柔、火的烈、竹的韧，都长成自己的样子。
夜里，林辰把脉生玉放在养魂竹下。月光透过竹叶照在玉上，水纹、火纹、竹纹渐渐融成一片，在地上映出团朦胧的光。他仿佛又看到了焚心洞里的镇火玉，看到了东海的沉船湾，看到了云台山的锁心崖，最后落在清河镇的石板路上——那里，周明的鼾声、凌霜的剑鸣、苏沐月的酒缸声，混着竹涛，像支温柔的曲子，顺着地脉的纹路，往九州的每个角落漫去。
第二天清晨，林辰发现脉生玉上的竹芽已经长到寸许长，竹节上还沾着颗露珠。他摘下露珠，滴在清寒剑上，剑身上的冰纹瞬间活了过来，像有寒气顺着纹路在流动。凌霜来取剑时，指尖刚碰到剑柄，剑就发出声轻快的鸣响，冰蓝流苏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像在笑。
“看来，它也认了这脉生玉。”凌霜扬了扬剑，剑穗扫过林辰的掌心，两人都感觉到脉生玉轻轻颤了下，像是在回应。
苏沐月的三脉酿装了满满几贝壳，摆在“三脉居”的柜台上。有旅人来买酒，说这酒里能喝出山海的味道，喝完总想去看看东海的浪、云台的火、清河镇的竹。周明听了，乐呵呵地把镇火玉精华的玉牌挂在柜台后，说这是“镇店之宝”，能保地脉安稳。
入夏时，脉生玉上的竹芽已经长成片小小的竹林，水纹里游着条银鱼，火纹中卧着只红狐，都是清河镇常见的模样。林辰时常把玉揣在怀里，走在镇上，能感觉到脚下的地脉在轻轻呼吸——那是东海的潮声在土里走，是云台的火在地下烧，是养魂竹的根在泥里钻，三者缠在一起，往更远的地方去。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脉生”——地脉在长，他们也在长，像那竹芽，扎下根，就再也不会怕风，不会怕雨，因为脚下的土地，早已把彼此的命，连在了一起。
秋风起时，清河镇的养魂竹开始落叶，脉生玉上的竹纹却绿得更深。林辰坐在竹下的石桌旁，看着凌霜教孩子们练剑，周明在旁比划着烤鱼的火候，苏沐月往酒缸里加新采的桂花。远处的东海在涨潮，云台山的火脉在发热，而清河镇的地脉，正托着他们，慢慢往春天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