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陈兴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宫内。有些事，必须先跟张太皇太后和朱祁镇交个底。
“我虽知香皂和琉璃大概，可具体配方工艺还需摸索。这会儿是先跟你们交个底。”
“等我回去后，召集能工巧匠仔细研究，有了确凿成果，可批量生产后，内帑再出钱入股，开设官坊，专营此物。”
他顿了顿：“所得利润，内帑占七成，户部那边若想入股分润，可由内帑拨出部分予他们。”
“至于我三成足矣。说实话，我这……家底，自个儿根本花不完。若不是怕惹人非议。”
“说我收买人心，便是自己掏钱犒赏三军、赈济灾民都行。后续研发和赏赐有功工匠，也从我这出。”
张氏闻言说道“姑父放手去做便是，需要什么人手、物料，宫内各监局，您尽管调用。这次又麻烦您了。”
朱祁镇也附和道：“姑太爷做主就好！我等着用那香皂和透明琉璃！”
陈兴心中稍定，回到府中，立刻开始行动。他深知自己只是个半吊子，具体工艺还得靠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士。
不过他得先调查这个时代关于香皂和琉璃的工艺现状，再将自己了解的知识尽量转化为现在能听懂的语言。
初步了解香皂并非零基础，琉璃更是再某些程序上工艺相当成熟。
于是他先找来内官监下属负责宫廷日用器物制作的工匠头领，姓刘，是个四十多岁、手艺精湛、为人谨慎的老匠人。
陈兴没摆国公架子，让人看茶后，便开门见山：“刘匠头，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研究些新巧玩意。”
刘匠头连忙躬身：“公爷吩咐，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我听闻，民间盥洗，多用皂荚，宫中或用猪胰脏混合豆粉、香料制成的‘澡豆’，去污尚可，但终究不甚便利雅观。”
陈兴缓缓道，“我欲制一种固态膏体，以油脂为主料，加以碱……嗯。”
“就是那种能去油污的东西，混合凝固而成，使其去污之力更强，且可加入花香、药香，长久留香。你可知晓类似之物？”
刘匠头思索片刻，回道：“回公爷，小人确知民间有类似‘肥皂’之物，多以猪油混合草木灰水熬制，但成品粗糙，气味不佳，多为贫苦人家使用。”
“对！就是此理！”陈兴抚掌，“但我们不做那粗糙的。我们要做得细腻、洁白或带颜色，还要融入花香。”
“你且去试验，用何种油脂最好，用何物取碱最佳，比例如何，如何加入香料而不败坏，如何塑形……统统试验出来。”
他又补充道：“还有，鲜花香气如何能长久保存？可否用酒水浸泡花朵，萃取其香精，制成香水、花露？这也一并试着研究。”
刘匠头听得有些懵，但大致方向是明白了，就是做高级版的肥皂和提纯花香。
陈兴看着他，抛出了致命的诱惑：
“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参与此事的工匠，本公重重有赏。”
“而你，刘匠头，若能主导研制成功，本公作保，为你脱去匠籍，在即将设立的‘皇家实业司’里，给你个官身！其他主创也一并脱去匠籍！”
“匠籍……脱籍……官身？！”刘匠头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匠籍世代相传，地位低下，脱籍难如登天，更别说做官了！这简直是鲤鱼跃龙门！
他扑通一声跪下，激动得声音发颤：
“小人……小人叩谢公爷大恩！小人必肝脑涂地，竭尽所能，定将此物研制出来！若不成，提头来见！”
“好！要的就是这股劲！需要什么物料、人手，直接列单子给我！”陈兴满意地点头。
送走刘匠头，陈兴又找来工部虞衡清吏司下属琉璃窑的胡大匠，世代烧琉璃，技术精湛，是这方面的权威。
陈兴拿出几件宫内现有的琉璃器皿，颜色浑浊，充满气泡。
胡大匠老脸一红：“公爷，非是小人们手艺不精，实是原料和窑火所限……”
“我知道。”陈兴打断他，“高温窑炉、原料配比熔融，这些核心你们是掌握的。”
“我现在告诉你，要想烧出透明如水晶、纯净无暇的琉璃，关键在原料——不要再用高岭土为主了，试试这个。”
他写下两个字：“白垩”，也就是石英。
“寻上好的白垩沙，研磨细腻，作为主料。配以……就是那种能降低熔点的东西，以及石灰石作为稳定剂。”
“具体比例，需要你一次次去试炉子去烧！”陈兴描述着，
“温度要够高，火焰要纯净，吹制、压制的技法也要改进。我要的是能当窗户、能照清楚人眉毛的镜子、能薄如蝉翼的杯子！”
胡大匠听得目瞪口呆，石英砂为主料？这完全颠覆了他祖传的配方！
但陈兴描述的那种晶莹剔透的琉璃，又让他心驰神往，那是每一个琉璃匠人的终极梦想！
陈兴同样许下了重赏：“此事若成，你和你的团队重赏！你胡大匠，脱籍为官，就在将来的琉璃官厂做技术提举！”
胡大匠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颤抖着跪下：“小人……谨遵公爷之命！必穷尽此生所学，烧出公爷要的透明琉璃！”
两路人马，带着陈兴画下的“大饼”和提供的模糊方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投入了疯狂的研发试验之中。
陈兴则除了定期听取汇报，提供一些方向性的指点，比如提醒注意安全，碱液腐蚀性强；窑温控制很重要等，毫不吝啬地投入资金支持外。
准备开始他的悠闲假日。
府中花园，夏末的花卉开得正好，微风拂过，带来阵阵馥郁的香气。
陈兴信步其中，看着那些精心栽培的牡丹、芍药、茉莉，心中忽然一动。
崇宁素来喜爱花香，平日里也常用些宫中制的花露香囊，但总觉得不够纯粹持久。
若是那香水能研制成功，第一瓶定要为她量身定制，选她最钟爱的香气。
想到此，他便唤来府中管事，吩咐道：“去，寻些花匠来，将这园子好生打理。”
“另不拘名贵与否，但凡京师左近能寻到的应季花卉，各样都移栽一些过来，让夫人断断最爱哪种！”
说完陈兴脑中灵光一闪，如同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不是应季的就不行？谁规定的？
“等等！”他叫住正要退下的管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去寻些透光的油纸……嗯，或者薄绢，再备些细竹木条。”
管事一脸茫然：“公爷是要……”
“搭个棚子！”陈兴比划着，“搭一个能透光、能保暖的棚子！”
“就像……就像给人住的屋子，但要更透亮，顶上和四周都用油纸或细绢蒙上，留下能开关的气窗。冬天在里面生个小火炉保持温度……对！”
“就这样！在这棚子里种花，冬天说不定也能开！”
他越说越兴奋，思路彻底打开：
“何止是花！蔬菜瓜果也行啊！外面天寒地冻，棚子里温暖如春，韭菜、菘菜、胡瓜……冬天里也能吃上新鲜的青货！这得卖多少钱？”
管事听得目瞪口呆，冬天种出夏天的菜？这简直是神仙手段！但他看着陈兴笃定的神色，不敢质疑，连声道：
“小的……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找最好的花匠和工匠来试！”
陈兴却是心潮澎湃，在花园里来回踱步。大棚种植啊！
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农业的黑科技！技术难度几乎为零！
“以前光盯着军国大事、朝堂争斗了，怎么把这等利国利民的好点子给忘了！”
陈兴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中涌起一丝懊悔，但更多的是发现新目标的兴奋。
“皇庄！对，先让皇庄试种！成功了，冬天往宫里送新鲜蔬菜，祁镇、祁钰俩小家伙肯定高兴。”
“还可以在京郊推广，让富裕的农户学着弄，冬天就能多一笔收入！”
“这玩意一旦铺开，百姓饭桌上冬天也能多见点绿色，能少生多少病？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民生啊！”
他仿佛看到寒冬腊月里，寻常百姓家也能吃上清脆黄瓜的场景，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这时崇宁出来了：“呵呵，兴哥在高兴什么，府里如此热闹。”
“哈哈哈哈，宁儿来的正好，我刚想到了好点子！这样的好点子，肯定还有！”
陈兴感觉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走近前去，握着崇宁的手，看着身旁无人，小声说道：
“我以前太依赖‘历史’知识了，总想着怎么避免历史上的祸事，怎么打赢仗。”
“却忽略了最简单直接改善生活的办法。很多后世常见的东西，其实以现在的技术条件稍加引导就能实现！你跟我来”
陈兴扶着崇宁转身回到书房，铺开纸笔。
“得列个单子，定个三年……不，五年、十年的民生改善目标，一步步来。”他喃喃自语，提笔写下：
一、农事篇
1. 冬日暖棚种植（立即试验推广）
2. 新式堆肥肥田法（提高地方）
……
二、工技篇
1. 香皂、香水（已进行）
2. 透明玻璃（已进行）
……
9. 普及蜂窝煤与改良炉灶（需先解决煤炭开采和运输，火炕也可以安排上，等百姓再富裕点……）
三、……
他一条条写着，思路越来越清晰。很多技术他只知道方向和大概原理，但这足够了！
他不需要亲手去做，他只需要提出想法，指明方向，提供资源，让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工匠们去实现它！
“挣钱是为了强国，强国最终是为了富民。”陈兴放下笔，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充满了新的动力。
“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活得更好一点，更暖和一点，吃得更好一点，这或许比我打多少胜仗、杀多少敌酋，更有意义。”
他决定，明天就带崇宁去京郊的皇庄看看，亲自指点他们搭建第一个试验性质的暖棚。
而此刻，他更想，问问她，最喜欢什么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