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二年的京城秋夜,裹着几分诡异。
德胜门内的翠花胡同,李家媳妇半夜起夜,听得院墙外有细碎响动,扒着门缝一瞧,只见一道通体雪白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贴在隔壁张屠户家的院墙上。她正揉眼想看真切,那白影已纵身跃过墙头,没了踪迹。
次日天明,张屠户家便炸开了锅:
五岁的小儿子不见了,炕边只留下几撮雪白的狐毛,窗棂上还有一道尖利的抓痕。
“是妖狐!专掳孩子的!”张屠户提着刀在胡同里疯跑嘶吼。
没过三日,西城另一头的胭脂巷又出了事:
卖花的王阿婆深夜听得孙女啼哭,起身时却见房门虚掩,孙女踪影全无。
地上同样留着雪白狐毛,还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茶馆里,说书人拍着醒木添油加醋:
“那妖狐通人性,能化作白衣女子,半夜叩门,凡开门的人家,妇孺必遭掳走!”
酒肆中,醉汉唾沫横飞地吹嘘:
“我亲眼见着了!那狐有三尺来长,眼睛是血红的,掠过房顶时带起一阵阴风,吹得人骨头缝都凉!”
百姓们听得心惊肉跳,家家户户天一擦黑便紧闭门窗,门后顶着重木,窗上糊满符纸。
连孩童的哭声都不敢让传出巷外。往日里喧闹的夜市没了踪影,只有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
喊着“小心火烛,紧闭门户”,声音在空荡的巷弄里打着颤。
流言渐渐传到了皇宫深处。这夜,轮到锦衣卫校尉赵忠带着小队夜巡。
宫墙高耸,月色惨白,整个紫禁城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行至西华门附近时,赵忠忽觉眼角余光一闪,一道雪白的影子贴着宫墙根疾掠而过。
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转眼便消失在角楼的阴影里。
“什么人!”赵忠大喝一声,拔出绣春刀带人追赶,可那白影早已没了踪迹。
只在宫墙下的草丛里,发现了几根与民间传言一模一样的雪白狐毛。
小队人心惶惶,没人敢断定那是狐还是妖,更没人敢隐瞒,宫墙之内出现不明魅影,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消息层层上报,从锦衣卫统领到东厂厂公,最终传到了朱见深的御案前。
自于谦致仕后,少了其管控的文官集团势力渐强,内阁对皇权有一定制衡。
朱见深本就因此事及东厂失能而心绪不宁,又听闻宫墙出现妖狐魅影,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宫女、太监、侍卫间悄悄流传,有人说“妖狐是冲龙气来的”。
有人说“这是国运不祥之兆”,连白日里宫道上的脚步声都轻了几分,人人面带忧色,连说话都压低了嗓门。
民间的失踪案还在陆续传出,宫中的魅影又添了新的恐慌。
流言不再只是“掳走妇孺”,更被附会上了“祸乱朝纲”“预示灾荒”的说法。越传越离奇,越传越吓人。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人人自危,整座京城都被一层诡异的恐惧笼罩着,只盼着朝廷能早日缉拿妖狐。
这日早朝,内阁首辅李贤出列奏道:
“陛下,妖狐作祟虽属虚妄,却已扰乱民心,恳请陛下下令三法司彻查,缉拿造谣惑众者,以安京城秩序。”
礼部尚书邹干附和:
“首辅所言极是,如今流言四起,若不及时平息,恐生民变。三法司职责所在,必能尽快查明真相。”
陈兴看了一眼朱见深,没急着开口。
朱见深端坐龙椅,他何尝不知流言虚妄。可这朝堂之上,李贤为首的文官集团连任免官员、拟定政令都要反复争执。
而本该作为皇权爪牙的东厂,如今早已不是永乐年间的模样。厂公年老昏聩,手下校尉多被文官子弟拉拢渗透。
查案拖沓,报上来的消息半真半假,早已没了监察百官的锐气,竟让这般流言在京城蔓延多日而无头绪。
“三法司?”朱见深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朕命东厂查了半月,尚且毫无进展,三法司与百官往来密切,能查得真切?”
李贤闻言,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鉴,三法司依法办案,绝无偏袒。”
东厂近来确实效率不济,然监察之事本是东厂职责,若陛下觉得东厂不力,可整顿东厂,而非另起炉灶。”
他深知朱见深心思,怕的就是皇帝建立新的特务机构,进一步削弱文官集团的话语权。
朱见深心中冷笑,整顿东厂?如今东厂早已被文官们渗透得如同筛子,整顿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他需要的,是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独立于现有体系、执行力极强的力量,既能查清流言安抚民心。
更能借此打破文官与旧特务机构的制衡,将权力牢牢攥在手中。
退朝后,朱见深召陈兴与亲信太监汪直入文华殿。
汪直年方十五,却心思缜密、行事狠辣,深得朱见深信任,此时正躬身立于殿侧,眼神锐利。
“先生,方才朝堂之事你也瞧见了。”朱见深开门见山:
“文官集团步步紧逼,东厂形同虚设,朕若不拿出些手段,日后这江山,怕是要被他们架空。”
陈兴回道:“是极,文官集团制衡皇权本是祖制,然如今已然越界;东厂失能,确需一支可靠力量填补空缺。”
“只是新立机构,需慎之又慎,以免引发朝野震荡。”
朱见深点点头,目光转向汪直:
“汪直,京城妖狐作祟,人心惶惶,东厂查不出结果,朕命你组建一支新的缇骑,专司查案缉奸,直接对朕负责!”
汪直眼中闪过狂喜,连忙跪地领旨:“奴婢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朕赐你机构名为‘西厂’,”朱见深语气坚定:
“初期成员从锦衣卫精锐中挑选,务必忠诚可靠,不受任何人节制。”
“你的职责,不仅是查妖狐案,更要监察百官、缉捕奸佞,凡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朕要你让所有人知道,这大明的江山,终究是朕说了算!”
汪直叩首:“奴婢明白!西厂定当为陛下扫清障碍,震慑朝野!”
陈兴立于一旁,看着朱见深眼中的决绝,心中暗叹。
这把由皇帝亲自执掌的利刃,既能打破当前的权力平衡,也可能因权力过盛而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