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密道里凝固的死寂。
他连滚带爬地从拐角冲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从厨房顺来的，明晃晃的菜刀，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活像个被人抢了糖葫芦的孩子。
“陆哥！你没事吧陆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穿着精良飞鱼服的高手，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在地上抽搐，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脸上青筋暴起，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
自家陆哥，脸色白得像停尸房里泡了三天的尸体，正扶着墙大喘气。
而陆哥身边，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一脸平静地……抠着指甲缝。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
陈皮脑子里的cpU，当场就烧了。
“陆……陆哥……这……这是什么新型的癫痫发作方式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按住他的人中？”他举着菜刀，试探性地问道。
陆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家癫痫是这么发的？你家按人中是用菜刀按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当初把陈皮带在身边，是不是为了拉低整个大理寺的平均智商，从而凸显自己的英明神武。
“闭嘴。”陆羽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过来，把他嘴堵上，吵死了。”
“哦哦，好嘞！”
陈皮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丢下菜刀，四下看了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布条。
情急之下，他脱下自己脚上那只散发着浓郁陈年酸菜味的袜子，在手里攥了攥，就要往那神鹰卫嘴里塞。
“住手！”陆羽和周念异口同声地喝道。
周念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那只袜子是什么生化武器。
陆羽则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怕的不是这神鹰卫被臭死，他是怕自己先被熏得窒息。
“用他自己的衣服！”陆羽咬着牙道。
“好主意啊陆哥！”陈皮恍然大悟，撕下那神鹰卫衣服上的一角，手脚麻利地揉成一团，狠狠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世界，终于清静了。
那神鹰卫还在无声地抽搐，眼中的怨毒和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陆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那神鹰卫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却没有看对方痛苦的脸，而是落在了他小腿的伤口上。
“切口平整，深度三寸，精准切断足太阳膀胱经之承山穴，导致下肢经络阻断，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他伸出手指，蘸了点伤口溢出的黑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血液呈暗紫色，有腥甜味，是钻心蛊入体后，蛊毒破坏血气的典型特征。蛊虫从风府穴侵入，预计一刻钟内，便可抵达脑干，届时，神仙难救。”
他的声音，恢复了在停尸房验尸时的那种特有的平静和专业，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即将走上他解剖台的尸体。
陈皮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哥，你……你还懂医术？”
“不，我只懂死人。”陆羽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只是在提前记录他的死亡报告。专业，懂吗？”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在那神鹰卫身上摸索起来。很快，他从对方的怀里，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本子，和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他打开钱袋，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翻开了那个小本子。
本子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东西。
“景泰三十七年，三月初六，东城兵马司指挥同知，刘望，收黄金三十两，允诺调换城门卫戍。”
“三月十五，户部主事，孙乾，收‘玉观音’一尊，泄露漕运路线图。”
“四月初一，神鹰卫副统领，王莽，收美人两名，泄露太子出行仪仗细节。”
……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见不得光的交易。
这竟然是一本账本！一本云妃一党，收买腐蚀朝廷官员的铁证！
陆羽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神鹰卫必须死，而且必须由云妃自己的人来灭口了。这本账本一旦曝光，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天大的地震！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这分明是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的惊天巨雷！
他小心翼翼地将账本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那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神鹰卫，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逝者之书】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这个人一死，他就能“聆听亡语”，继承绝学。一个神鹰卫的绝学，光是想想，就让人心动。
可是，亲手杀一个活人，哪怕是个恶贯满盈的敌人，对他而言，依旧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
他是个仵作，他的刀，是用来剖析死亡的，不是用来制造死亡的。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身边的周念，突然幽幽地开口了。
“你还在等什么？他快死了。再不动手，等蛊虫吃光了他的脑子，你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小男孩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催促。
陆羽猛地转头看他，只见周念正歪着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么好的材料，你居然还在犹豫，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一刻，陆羽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在心性上，竟然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孩子。
或者说，这孩子，根本就不能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
“陆哥，要不……我来？”陈皮看着陆羽纠结的脸色，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快不行的倒霉蛋，壮着胆子，重新捡起了那把菜刀，“我……我杀过鸡！”
陆羽：“……”
他一把夺过陈皮手里的菜刀，随手扔到一边。
开玩笑，让你来？你是想拿菜刀给他做个开颅手术，研究一下蛊虫的运动轨迹吗？
他站起身，背对着陈皮和周念，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看着地上那个神鹰卫眼中最后的光芒，缓缓从勘验箱的夹层里，抽出了那把最锋利、最纤薄的解剖刀。
“尘归尘，土归土。”他低声呢喃，像是在为死者送行，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的武学，我会好好用。你的秘密，我会让它物尽其用。”
“安心上路吧。下一站，我的书里，有你一页。”
刀光一闪。
世界彻底安静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飞快地传了过来。
听风掌柜那张瘦削的脸，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快走！她们……她们用炸药了！那群疯婆子，把我的墙给炸了！她们冲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