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夫整个人都冻住了。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好似那是什么稀世奇珍，唯恐一不留神，自己的老脸就会脱离岗位，擅自蹦进下面那片脸海里，成为其中一员。
他这辈子见过的邪门事，加起来都不及今天一日之多。
先是骨头山，现在又是脸海，这云梦泽分明就是个人体器官回收站。
“神……神仙爷爷……”老船夫的声音抖成了一团，“这……这又是什么科的病？”
“表皮组织异常增生，并发精神印记污染。”
陆羽给出初步诊断，他的目光落在蠕动的脸海上，神情专注，像在观察一盘长满了未知霉菌的培养皿。
“这些脸，并非实体。”
“它们是灵魂被剥离大部分记忆与人格后，仅存的‘表情’印记。”
“可以视为一张张只保留了用户界面的废弃软件。”
他目光移动，望向戏台上的身影。
“而那个戏子，就是收集这些‘废弃软件’的回收站管理员。”
戏台上的旦角，唱腔微微一顿，似乎听见了陆羽的评语。
他缓缓转身，浓墨重彩的脸谱正对乌篷船。
脸谱上，那双墨笔勾勒的眼睛，分明是死物，此刻却流转出玩味的“神采”。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哥。”
戏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雌雄莫辨，质感黏腻。
“能看穿奴家的‘万相皮囊’，你也不是凡人。”
“不过，看穿了又如何？”
“到了奴家的‘梳妆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
他水袖轻甩。
哗啦——
下方的“脸海”瞬间沸腾！
无数张人脸发出尖锐、重叠的嚎叫，精神冲击如海啸般当头拍下！
老船夫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魂魄正被那声音活活撕碎。
他看见自己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在被一股力量强行从脸上剥离！
然而，那足以让顶尖高手瞬间沦为白痴的精神冲击，撞在陆羽身前三尺之处，便凭空瓦解，未起一丝波澜。
陆羽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他的识海，历经无数次“聆听亡语”的淬炼，其稳定性和防御力，堪比用国库纯金浇筑的保险柜。
这些驳杂、低劣的精神污染，连给他刮痧的资格都没有。
“噪音过大，信息熵过高。”
陆羽评价。
“无效的精神攻击，只暴露了你自身能量控制力的低下。”
“哦？”
戏子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真正的惊讶。
他引以为傲的“离魂调”，竟对这个白衣青年全无作用。
“有点意思。”戏子咯咯笑了起来，“看来，是来了一张上好的‘新皮’。”
他身形一晃，从戏台上消失。
下一刻，他鬼魅般出现在乌篷船头，与陆羽相距不足三尺。
近在咫尺，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他身材高挑，戏服繁复，脸上那张旦角脸谱完美无瑕，不见一丝皮肤的褶皱。
诡异的是，他的脖颈光洁如玉，没有喉结。
他翘起一根兰花指，鲜红的蔻丹划向陆羽的脸。
“让奴家看看，你这张脸皮底下，藏着怎样有趣的灵魂。”
指尖未至，一股无形的、锋利如刀的意念已锁定陆羽的面部轮廓。
这分明是要将他的脸皮，连同附着的灵魂印记，完整地剥离下来！
这，就是“画皮鬼”！
缝魂匠组织内部的“主刀医生”！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武林高手魂飞魄散的“剥皮手术”，陆羽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画皮鬼的预料。
他没躲。
他甚至主动迎了上去。
他抬起手，同样伸出食指，精准地点向画皮鬼探来的指尖。
“解剖第二步：建立数据连接，读取内部构造。”
嗡！
两指相触。
没有能量碰撞，没有气劲爆发。
在画皮鬼的感知中，一股意志，无悲无喜，精准得像是探针，瞬间突破他所有精神防御，悍然刺入了他的核心。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他成了一个被固定在解剖台上，所有数据都被强制打开、读取的“样本”！
他的功法，他的记忆，他更换过的一千三百二十七张脸皮的全部信息，他为“缝魂匠”执行的每一次“剥离手术”的详细过程……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那股意志野蛮地、贪婪地“下载”！
“你……你是什么东西？！”
画皮鬼的声音第一次灌满了惊恐与颤抖。
他引以为傲的“画皮”之术，本质是对生命信息的篡改与伪装。
可在此人面前，他像一个穿着兽皮的原始人，闯进了一个布满监控与扫描仪的未来世界。
他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秘密。
他想抽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焊死，动弹不得。
那股意志，正在对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扫描。
【样本Id：hh-01，“画皮鬼”。】
【物种归类：人族（基础形态），经过至少127次‘异体皮肤组织移植’及‘灵魂印记覆写’改造。】
【诊断报告：】
【一、多重人格覆盖导致核心意识紊乱。现有人格‘旦角’，为第73号人格，存在严重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及病态收集癖。】
【二、表层皮肤与深层灵魂印记存在‘兼容性冲突’。长期使用‘脸谱’作为能量输出接口，已导致其原始面部神经坏死，丧失自主生成表情的能力。结论：一个离不开‘美颜滤镜’的重度依赖症患者。】
【三、其‘画皮’之术，本质是一种低效的‘灵魂数据剪切-粘贴’操作。手法粗糙，残留大量无用数据冗余，且对‘硬件’（肉身）损伤巨大。】
陆羽的诊断报告，化作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画皮鬼最深层的秘密与弱点。
“不！住手！别再看了！”
画皮鬼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引以为傲的千变万化，在陆羽眼中，成了一堆bug百出的垃圾代码。
他赖以生存的画皮绝技，被评价为“低效的剪切粘贴”。
这是对他职业生涯最恶毒、也最精准的侮辱！
“你的‘脸谱’设计得不错，美术功底尚可。”
陆羽给出了最后的评价。
“可惜，数据接口是专用的，不具备通用性，无法接入我的系统。属于失败的定制化产品。”
话音落下。
他点在画皮鬼指尖的手指，微微一动。
一股“格式化”的力量，沿着那条被强行建立的“数据连接”，悍然涌入！
“不——！我的脸！我的戏！”
画皮鬼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脸上华丽的旦角脸谱，好似信号不良的屏幕，开始疯狂闪烁、扭曲。
青衣、花旦、武生、老丑……无数张脸谱在他面上一闪而过。
最终，所有的色彩与线条尽数褪去。
一张平滑如白纸，没有任何五官的、空白的脸，暴露出来！
他所有的“皮肤”，他所有的“人格”，他所有的“戏”，在这一瞬间，被陆羽强行“一键卸载”。
画皮鬼，成了一个没有脸的人。
他软软地瘫倒在船头，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不住抽搐。
下方的“脸海”，随之失控。
无数人脸崩溃、消散，化作最原始的精神能量，回归于这片天地之间。
乌篷船前方的“墙”，消失了。
陆羽收回手，看着那个瘫软在地的“空白样本”，略作思忖。
他没有像对付白净那样，直接将其制作为“卷宗”。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把小巧的解剖刀，又拿出一个玉盒。
他蹲下身，用解剖刀在他光滑如镜的“脸”上，轻轻一划。
没有血。
他小心翼翼地，从那道划口里，挑出了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皮”。
那张“皮”上，流动着无数细微如尘的符文。
【核心病灶样本：‘画皮’之源。一种可编辑生命信息形态的‘规则模具’。】
陆羽将这张“皮”小心放入玉盒，封存起来。
“不错的战利品。”他自语，“可用于研究‘生命信息编码’的可行性。或许……以后能给尸体一键美颜。”
做完这一切，他才一脚将那具失去“画皮”的躯壳，踢进水里。
“污染环境的医疗废弃物，要及时处理。”
老船夫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他从惊骇到麻木，最后，眼神里只剩下一种大彻大悟的平静。
他懂了。
原来所谓的妖魔鬼怪，在神仙爷爷眼里，都是需要被修复的bug。
所谓的仙法神通，都是需要被优化的代码。
什么画皮鬼，不过是个盗版软件合集罢了。
他默默站起身，重新拿起船橹，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前方水域，语气波澜不惊。
“爷爷，下一站，是给哪个服务器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