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文件已经推到沙瑞金眼皮底下。
厚厚一摞，全是铁证。
贪官的签字画押、转账记录、房产明细、情人名单，一应俱全。
更狠的是，底下还压着一叠经济数据报表。
吕州近几年Gdp增速，年年跌。
招商数据，倒着走。
营商环境评分，全省垫底。
连隔壁小县城的私营老板，都敢在饭桌上笑说：“去吕州开公司？还不如去卖煎饼。”
沙瑞金越翻，脸色越白。
不是气的，是凉的。
他原以为吕州就是“有点乱”。
现在才知道——这是烂到了根子里。
腐败不是零星几个老鼠屎。
是整个锅里的饭，全馊了。
经济停滞？不是天灾，是人祸。
官场一脏，企业不敢投。
项目一拖，工人没饭吃。
老百姓骂的是“政府”，其实是“没人管”。
沙瑞金抬起头，嗓子发干：“这些……全是你一个人弄的？”
姜海没躲他眼神。
笑得挺淡：“是。”
他心里清楚，沙瑞金这次调来汉东，图的不是安稳。
是政绩，是台阶，是最后一搏的机会。
要是汉东经济继续趴窝，上面记的不是谁贪，是沙瑞金“无能”。
高育良的下场，就在眼前摆着。
沙瑞金不可能甘心当个过渡品。
姜海早就看透了。
所以他才敢把这颗雷，亲手引爆。
“沙书记，您现在还认为，我在吕州干的是‘破坏稳定’？”
“还是说——”
他目光一抬，像刀子扎过去：
“这病，不切掉腐肉，真能活下去？”
沙瑞金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你太冲动”。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文件里的数字，句句都是实打实的血。
吕州不是一两个人烂，是一整套系统在腐烂。
连市长、市委书记换了几茬，没人动，没人敢动。
姜海这刀，虽狠，但至少捅准了地方。
他点了点头，语气低了八度：
“你说得……有道理。”
“吕州这烂摊子，不是一天两天。”
“可你这一下，闹得全省哗然！”
“我是省委书记！底下人这么闹，你让我怎么跟中央交代？”
他长长叹气，揉了揉眉心。
不是责怪，是无奈。
他是刚来，想稳着干。
可姜海直接拆了房子，还说“这房子早该倒了”。
这脸，他没地儿搁。
姜海缓缓开口：
“我知道，换种方式，我可以偷偷查，悄悄抓，不惊动上面。”
“可以搞‘温水煮青蛙’。”
“可那有什么用？”
“等青蛙觉得水温舒适了，它早就煮熟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沙书记，有些人，不逼到墙角，他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
“而您——”
“您要的不是一群温顺的听话人。”
“您要的是，能扛事、敢出手、能救汉东的人。”
沙瑞金猛地抬头。
窗外天色阴沉，屋内静得能听见钟摆。
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男人。
忽然发现——
自己对他的看法，好像从“麻烦制造者”，悄悄变成了……“能用的人”。
他没说话。
但手指，轻轻把那叠文件，又翻了一遍。
然后，轻轻放好。
“……你说得对。”
“这病，不割，真会死。”
“这事……我压下去，也不行。”
“可你，得给我一个台阶。”
姜海笑了。
这一次，没那么锋利。
“台阶？”他点头，“有。”
“我这就写报告——”
“吕州问题，是前任班子遗留，我不过顺势而为。”
“所有证据，归档上交。”
“您只需对外说：‘省里高度重视，已启动专项督查’。”
“至于怎么查，查到哪儿……”
他嘴角一扬：
“那是我的事。”
沙瑞金盯着他，良久，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好。”
“这事，我给你兜着。”
“但下次，”
他声音压得极低，
“别让我半夜被电话吵醒，说你又炸了哪个衙门。”
姜海笑了。
“您放心。”
“下次，我炸的，是制度。”
这时，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噼里啪啦像踩着鼓点，秘书小跑着冲了进来。
“沙书记，李达康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
沙瑞金一怔。
李达康？这会儿跑来？也没多想，摆摆手：“叫他进来。”
门一开，李达康大步跨进，一抬眼瞧见姜海也在，嘴角立马往上一扯，笑得像刀子磨过铁皮。
原来李达康刚听说姜海回了省府。
他心里早憋着火——昌州那摊子事闹得沸反盈天，姜海这人居然敢甩手一走，现在回来了？
八成是慌了，怕背锅，赶紧跑来抱大腿。
他早就看姜海不顺眼。
上回陈清泉被抓，他找沙瑞金提过意见，结果姜海转身溜去了吕州，事情就这么黄了。现在倒好，人刚回来，又在吕州掀翻了天，这不是存心跟他拧着来？
李达康等的就是这一刻——沙瑞金在场，姜海落单，不趁这机会一棍子打死，还等过年？
“沙书记。”他先客套了一句，转头直戳姜海，“姜局长，你总算舍得露面了？”
他嗓门一扬，话像炸雷：“抓陈清泉的事还没结，你倒好，转身又在吕州搞出这么大动静？你是嫌地皮不够塌是不是？”
他往前逼近半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姜海脸上：“吕州要是塌了，你负得起责吗？全市企业停摆，群众上访，社会秩序崩盘——你算过这代价吗？”
李达康越说越上头，简直想当场拍桌子骂娘。
想当初他去反贪局找姜海谈事，那人连杯水都没倒，冷脸摆得比公章还硬。
今天这机会，可算等到了。
他顿了顿，又补一记重锤：“省里刚开过会，决定暂停你反贪局局长一职。你？现在最好乖乖回办公室写检讨，等着接受组织审查。别在这儿装可怜，想靠关系糊弄过去！”
他说完，冷冷盯着姜海，心里盘算：这人一回来就奔沙书记这儿，十有八九是想求饶。他生怕沙瑞金心软，轻飘飘揭过去。
可他没想到，话音刚落，沙瑞金脸一沉，眉头皱得像被揉皱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