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集:抱神之论
石洞深处并无烛火,却有微光自岩壁渗出,将广成子的身影拓在石墙上,如一幅淡墨勾勒的古画。轩辕垂手立于案前,目光扫过壁画上蜿蜒的纹路——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细看竟藏着星轨的走向,有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北极,有银河如练横贯东西,更有山川脉络与星图交错,仿佛天地被一双无形的手揉碎了,又重新织成一张巨网。
“方才问你,人体如天地,昼夜交替、气血盈亏,其根本何在?”广成子的声音不高,却像石珠落进深潭,在洞内荡开层层回响。他指尖在壁画上轻叩,那里正画着一轮红日沉入西山,山脚下的村落渐次亮起灯火,“你答‘气’,不算错,却只知其一。”
轩辕躬身:“愿闻其详。”他想起随岐伯学医时,老师常说“人活一口气”,寒来暑往靠气调,生老病死靠气养,可广成子既说不算错,想必还有更深的道理。洞外传来松涛声,风穿过石缝时带着哨音,竟与他静坐时听到的“天地呼吸”隐隐相合。
广成子转身,目光落在洞角一汪静水。水面倒映着洞顶的岩纹,像另一片缩小的天空。“你看这水,”他拾起一块石子,却不投水,只是托在掌心,“无风时它映得天光完整,有风时便碎成万点金鳞。水是气的载体,可让水动或静的,是风。”他将石子轻放在水面,石子并未下沉,竟借着水面张力浮着,“人体之气,就如这水;而神,便是那风。”
轩辕心头一震。他想起部落里那个总爱胡思乱想的少年,夜里总说梦话,白天精神萎靡,岐伯说他“气乱”,可无论用多少安神草药,稍遇点烦心事便又复发。那时他只当是药不对症,此刻才恍然——少年不是气本身乱了,是让气运行的“神”乱了,就像狂风骤雨中的水面,任你怎么舀水、堵水,不先止风,终究是徒劳。
“神藏于何处?”轩辕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按在自己心口。他见过族人受惊吓时捂胸口,开心时拍胸口,仿佛心神就住在那里。
广成子笑了,指腹摩挲着石桌上的刻痕,那是几株草药的形态,细看却是人身脏腑的轮廓。“神无定所,却无处不在。”他指着壁画上的北斗,“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神就如北辰,看似不动,却引着气血如星辰般流转。你见过伐木吧?斧刃再利,若不知树的纹理,劈下去只会崩裂;医病亦然,不知神之所向,用药如盲目劈柴。”
这话让轩辕想起三年前的一桩事。那时他刚学辨草药,遇一妇人产后发热,他按“热者寒之”的理,用了大量清热的草药,谁知妇人越吃越虚,最后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岐伯赶来,只让她喝温热的小米粥,再加些补气的草药,几日便好了。当时他不解,岐伯叹道:“妇人生产如脱胎换骨,神气虚耗,此时再用寒凉,无异于雪上加霜。”如今想来,那便是没顾及“神”的根基,只盯着“气”的表象。
“那‘抱神以静’,究竟是何意?”轩辕的声音里带了些急切。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了,石壁上的微光却亮了些,将广成子的白发照得如霜雪。
广成子起身,带他走到石洞深处。那里有一块平滑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个人形,经脉如河流般纵横,而在头顶、心口、丹田处,各有一个小圆点,正泛着与石壁同源的光。“你看这三点,”他指着心口,“神在这里时,叫‘心神’,主思虑;在头顶时,叫‘元神’,主感知;在丹田时,叫‘肾精’,主生长。这三者本是一体,如日月星同悬天空,若思虑太多,心神过旺,就像烈日当空,元神与肾精都会被灼伤。”
他让轩辕在石板上躺下,自己则站在一旁,轻轻按揉他的眉心:“试着把念头抛开,只感受呼吸。吸气时,如闻花香,缓缓入丹田;呼气时,如释重负,慢慢出肺腑。”
轩辕依言照做。起初,耳边总萦绕着日间的事——山民的咳喘、弟子的提问、前路的未知,像无数小石子投进心湖。可随着呼吸渐匀,他忽然觉得那些念头像水面的泡沫,起了又灭,灭了又起,而底下的水,始终是静的。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与洞外的风声合了拍,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山石草木的气息。
“这便是‘静’。”广成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近在耳畔,“不是闭目塞听,是让心神如磐石,任念头来去,却不为所动。就像这石洞,风来穿堂过,石却自岿然。”
轩辕睁开眼时,洞外已泛鱼肚白。晨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尘埃,却各有轨迹,不乱分毫。他忽然想起那个总爱生气的部落长老,每次发怒后都会头痛欲裂,按广成子的说法,那便是心神被怒火牵动,气逆行而上,如河水倒灌冲垮堤坝。若能让心神静如磐石,怒火再盛,也不过是拍打石岸的浪花,伤不了根本。
“弟子明白了。”轩辕起身,对着广成子深深一拜,“医人不仅要调气血,更要安其神。就像耕种,不仅要浇水施肥,更要让土地不受狂风暴雨的摧残。”
广成子颔首,指尖在人形刻痕的“心神”处一点,那光点竟顺着经脉,缓缓流到“丹田”:“你看,神能引气,气能养神。若心神安定,气血自会如四季轮转般有序;若神散如沙,气血便如乱世流民,四处作乱。”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洞外初升的朝阳,“这不仅是医道,更是治世之道。你想想,一个部落,若首领心神不宁,举措失当,百姓岂会安宁?正如人体,心神乱则五脏皆病。”
这话如惊雷在轩辕心中炸开。他想起自己年少时,部落因迁徙路线之争,首领一时焦躁,强行下令穿越沼泽,结果半数人染了疫病。那时他只当是首领决断失误,如今才懂,那是首领的“神”先乱了,才让整个部落的“气”也乱了。医人如治国,治国亦如医人,原来“天人合一”,从来都不是空话。
晨光渐盛,照得洞内一片通明。轩辕看着石壁上的星图与人体经脉,忽然觉得那些线条活了过来,与天地间的气流、部落里的炊烟、草木的生长,都连在了一起。他伸手抚过那些刻痕,仿佛触到了生命最本真的规律。
“多谢先生指点。”他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更低。
广成子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很快隐去。他转身走到石桌前,拿起一块尚未刻完的木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神守”。
想知道轩辕如何将“抱神以静”的道理用于治病救人?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