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的空气像被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行人肩头。往日车水马龙的城门如今被玄铁结界封锁，青石板路上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名腰佩法剑的修士，他们袖口绣着的“修士盟”徽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灵力凝成的符文在城头交织成网，正是修士盟最引以为傲的“天罗地网阵”。
“把头低些。”景遥的指尖悄然勾住沈清璃的衣袖，将她往阴影里带了带。两人裹着粗布斗篷，混在几个挑着空筐的小贩队伍里，帽檐压得极低。方才城门守卫的灵识扫过肩头时，景遥能感觉到沈清璃周身灵力几欲破体，他暗自捏了个定身诀，才将两人的气息隐入周遭凡人的浊气中。
“他们布的阵眼在西角楼，”沈清璃压低声音，唇角几乎没入围巾，“方才那修士的灵识带着噬灵草的气味，是专为捕捉魔修设的陷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墙上悬挂的缉捕画像——正是他们二人的形貌，只不过被画得青面獠牙，旁注“通魔叛党，格杀勿论”。
此刻的渝州城早已不是一月前的繁华商都。自三日前修士盟突然宣布戒严，整座城池便如被投入滚油的水珠，表面平静下暗潮翻涌。巡逻修士的靴底踏过石板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而那笼罩全城的天罗地网阵，更似一张巨口，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两人沿着城墙根的小巷疾行，拐过三道弯后，前方的景象陡然一变。高楼华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断壁残垣与泥泞污水。这里是渝州城的贫民窟“烂泥巷”，寻常人避之不及，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这里的气息……”沈清璃猛地顿住脚步，捂住口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草与血腥的怪味，比城外乱葬岗更甚。巷子深处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却不见半分人气，只有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着墙面上斑驳的血污。
“小心脚下。”景遥拽住她，指着地上一团蠕动的黑影——那竟是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黑虫，正围着一具枯槁的尸体啃食。尸体双目圆睁，嘴角凝固着诡异的笑意，脖颈后隐约有枚铜钱大小的黑斑，黑斑边缘泛着妖异的红光。
“这是……魔种？”沈清璃瞳孔骤缩。她曾在古籍上见过记载，魔修以活人精血喂养邪虫，虫卵入体后便成“魔种”，能让人沦为任其操控的傀儡。她蹲下身，指尖凝出一道灵火凑近尸体脖颈，那黑斑遇火竟剧烈蠕动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黑烟从黑斑中溢出，凝成半透明的人脸轮廓，正是夙缨座下魔将的模样！
“别碰！”景遥一把将她拉开，掌心已多了张符篆。就在此时，巷子两侧的破屋里突然涌出数十道人影。他们穿着破烂的布衣，皮肤青灰，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逼近，每个人的颈后都有同样的黑斑，黑斑正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微弱的红光。
“景遥哥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晃悠悠地走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黑的窝头。她的瞳孔涣散，嘴角挂着涎水，脖颈后的黑斑像心脏般跳动着，每跳一下，她的动作便僵硬一分。沈清璃认出这是三日前在城外见过的流民女孩，当时她还怯生生地向自己讨过水喝。
“是夙缨……”景遥的声音冰冷如铁，他挡在沈清璃身前，指尖符文闪烁，“她把贫民窟变成了傀儡窟。这些人……都被种下了初代魔种。”他曾在师门古籍中见过记载，初代魔种以心魔为引，一旦种下，便会彻底吞噬宿主神智，成为只知听从命令的活死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清璃的声音带着颤抖，看着眼前曾经鲜活的生命沦为行尸走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猛地想起什么，“修士盟布下天罗地网，难道是知道夙缨在这里？可他们为什么不救这些人？”
话音未落，为首的傀儡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双手成爪状扑来。景遥手腕翻转，符篆化作一道金光打在傀儡胸口，那傀儡竟被震得粉碎，化作漫天黑虫四散飞去，唯有颈后那枚魔种落地时发出“叮”的脆响，滚到沈清璃脚边——那竟是一枚刻着诡异花纹的黑色虫卵。
“他们不知道，”景遥看着地上的虫卵，眼神凝重，“或者说，他们不在乎。修士盟要的是抓住夙缨，至于这些被魔种控制的凡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该被净化的污秽。”他想起临行前师父的告诫，修士盟表面匡扶正义，内里却视凡人生死如草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巷子深处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无数傀儡在魔种的牵引下蜂拥而至，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脖颈后的黑斑也越来越亮，隐隐有连成一片的趋势。沈清璃突然抓住景遥的手：“你看他们的黑斑！像是在组成什么图案！”
景遥定睛望去，只见靠近巷口的几个傀儡颈后黑斑连成了弯月形状，再往里则是星辰图案，越往深处，图案越复杂，竟隐隐构成了一幅星象图！他脑中轰然一响，突然明白过来：“夙缨是要用这些傀儡摆下‘万魂噬星阵’！一旦阵法成型，她就能借助万魂之力冲破天罗地网，甚至……”
甚至吞噬整座渝州城的生机。
此刻，城墙上方传来修士盟长老的怒吼：“夙缨妖女，还不速速现身受死！”与此同时，天罗地网阵的符文光芒大盛，无数道灵力光柱从天而降，直指贫民窟中心。而那些傀儡仿佛受到了召唤，脖颈后的黑斑爆发出刺目红光，竟齐齐抬起头，对着光柱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不好！她要借修士盟的攻击启动阵法！”景遥脸色大变，一把拉起沈清璃，“我们得找到阵眼，毁掉魔种源头！”
两人不再隐藏，化作两道流光冲向贫民窟深处。身后，是被魔种操控的万千傀儡，前方，是修士盟布下的天罗地网，而暗处，夙缨的身影正透过魔种的连接，露出冰冷的笑意。渝州城的夜色，才刚刚开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