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叶出门左拐，顺着人流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鼻尖先一步嗅到了烤胡饼的麦香与羊乳羹的醇厚气息。
抬眼望去，街角处一个挂着“胡家早点”木牌的摊子前围满了人。
粟特商人模样的摊主正用半生的汉话吆喝着，案板上摆着镶着芝麻的胡饼、盛着乳酪的陶碗，还有几个龟兹本地妇人端着铜壶给客人添马奶酒。
苻叶挤到摊子前，要了块胡饼和一碗羊乳羹，找了个角落的矮凳坐下。
邻桌几个挑着柴担的汉子正凑在一起闲聊，话题从昨夜的风沙转到了镇上的新鲜事。
“要说这千女侠，昨个怕是栽了。”
一个络腮胡汉子咬了口胡饼，声音压得低了些：
“我夜里去城东挑水，看到她和张大侠进了驿站，但是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还被人追着！
“不然在往常这个时候，她早该在城隍庙前给咱们分粮食了。”
另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
“我家娃子还等着她分的粟米熬粥呢，今个一早去城隍庙，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听说那几个人不好惹，莫不是千女侠受了伤？”
苻叶握着陶碗的手指顿了顿，指尖的温度透过陶土传过来，却没让他分神——
昨夜千华打劫的不正是他们几个人吗？
他放下碗，故意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凑过去对那几个汉子拱了拱手：
“几位大哥，我是从隔壁镇来的，听说这边有位千女侠常帮衬穷人，我家老母病着，想求她接济些药材，不知她往常都在何处分发钱粮？”
话音刚落，邻桌几个正在喝马奶酒的龟兹老汉突然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个裹着麻布头巾的老汉放下酒碗，用生硬的汉话哼了一声：
“看你穿的细棉布袍子，腰间还挂着玉坠，哪像缺粮少药的人？怕不是来打探千女侠行踪的官差吧？”
周围人顿时安静下来，几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苻叶身上。
苻叶心里暗道不好：
南北朝的时候，但凡有点闲钱的公子不都得戴个玉坠什么的吗？
原主再不受疼爱，玉坠还是戴的起的，现在反而成了要命的东西。
苻叶面上忙摆出窘迫的模样，连忙解下腰间的玉坠递过去——
那是块普通的岫玉，并非什么多么贵重的东西。
“大哥们误会了！”
他苦笑着摇头，“我家本是做绸缎生意的，前几日遇了劫匪，货物全被抢了，盘缠也没剩下多少。”
“老母在客栈里等着吃药，我实在没办法，才想着求千女侠帮衬一把。若真是官差，哪会拿着玉坠来换粮食？”
那络腮胡汉子接过玉坠看了看，又递还给苻叶，神色缓和了些：
“罢了，看你不像坏人。”
“千女侠往常多在城隍庙前分粮，有时也会去城南的贫民窟——”
“不过今个她没去城隍庙，你去贫民窟碰碰运气吧，那边住着的都是没田没地的穷人，她若回来，十有八九会去那。”
苻叶连忙道谢，几口吃完剩下的胡饼，付了钱便往城南走。
穿过两条摆满香料摊、地毯铺的街巷，空气里的味道渐渐变了，从香料的馥郁变成了潮湿的霉味。
城南的贫民窟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破旧的毡毯，几个光脚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墙角处坐着些衣衫褴褛的老人，手里攥着破碗，眼巴巴地望着路口。
远远地，苻叶就看见一处土坯房的院子前围满了人，隐约能听到女子温柔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只见院子里，千华正蹲在地上，给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孩喂粥——
她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也算梳洗过的样子了，但是这么一看显得她更瘦了。
她身边摆着两个半满的布袋，里面装着粟米和干饼，几个妇人正帮着她给周围的穷人分粮食。
“大家再等等，”
千华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却依旧温和：
“我昨夜没拿到东西，这些是我攒下的余粮，先分着吃，二江哥已经再为大家寻更多粮食了。”
一个老婆婆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
“千姑娘，你别再去冒险了，那些富商官差心狠手辣，要是伤着你可怎么办？”
千华刚要开口，目光突然扫到了院门口的苻叶，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她猛地站起身，手往腰间一摸，竟再次摸出那把匕首——
苻叶这次看清了，那匕首鞘是木制的，刀刃却闪着冷光，显然是常用来打斗的。
“又是你！”
千华的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天疫教的人还敢来这？是想抓我去领赏吗？”
苻叶有那么一刻懵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懂千华话里的意思。
然而，千华可不会给苻叶那个思考的机会，她已经握着匕首朝苻叶冲了过来。
苻叶没料到她会如此憎恨于自己，连忙往后退，避开了匕首的锋芒。
周围的穷人也慌了，有人喊着“千姑娘小心”，有人因为看到苻叶的衣着，误以为是官府派来的人，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子、土块，朝着苻叶扔过来。
“千华，你听我解释！”
苻叶一边躲避匕首，一边急声道：
“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可千华根本不听，匕首刺得更急了。
苻叶被逼得退到墙角，眼看匕首就要刺到他的胸口，他猛地伸手，攥住了千华的手腕——
他的力气比千华大，指节一用力，千华便疼得闷哼一声，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苻叶顺势将她的手腕反扣在身后，把她控制在怀里，又怕伤着她，力道放得极轻。
然而这一下简单的接触，苻叶更惊讶于千华身体的瘦弱，仿佛怀里的不过是空气一般。
“就这样的身体，居然还能四处活动劫掠他人，匕首也用得那么利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纠缠于我，天疫教里的好日子你过够了吗？为什么如此厚颜无耻地追着我不放！”
苻叶自然想好好解释，可是他哪里有这个机会——
千华见面就拿着匕首想要杀他，周围的百姓也不像是准备给他机会的样子。
“师尊怎么没先教我怎么飞啊？现在我怎么跑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