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指尖在文件上划动，停在开发区三号地块的审批页。纸张边缘有折叠的痕迹，显然被人反复看过。办公桌一角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凝着水珠。
门被推开，秦筝走进来。她穿着作训服，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手里的黑色文件夹边缘磨得发亮。
军地共建项目的土地审批，卡在规划局，秦筝把文件夹放在桌上，金属搭扣碰出轻响。对方说需要常务副市长签字。
周正抬头。规划局长是谁在兼任。
副市长刘伟，秦筝回答，他昨天带队去邻市考察了。
周正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规划局的驳回意见，理由栏写着“与开发区整体规划冲突”。他手指在“冲突”二字上顿了顿。
开发区的总规是去年定的，周正说，三号地块明确标注为军民融合用地。
秦筝站在桌前，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文件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我查了档案，上个月刘伟主持过一次规划调整会，把三号地块改成了商业用地。
周正拿起内线电话，拨通市政府办公室。让督查室主任赵伟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他看向秦筝。部队那边催得紧吗。
下个月要动工，秦筝说，图纸都审完了。
赵伟推门进来时，额头上还带着汗。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手指在封面上不停摩挲。
刘伟调整三号地块规划，周正把文件推过去，有会议纪要吗。
赵伟翻了几页，脸色渐渐发白。没有正式纪要，只有一份传阅件，他说，签字栏是空的。
周正靠在椅背上，指尖轻叩桌面。让规划局把所有相关材料送过来，他说，包括那次调整会的签到表。
赵伟应声出去，脚步有些乱。
秦筝忽然开口，刘伟的侄子在开发区开了家地产公司。
周正看她一眼。
军地项目立项时，那家公司报过竞价方案，秦筝说，后来没中。
周正拿起外套。去现场看看。
三号地块在开发区边缘，围着蓝色铁皮。周正绕着铁皮走了半圈，看到一处缺口，抬脚迈了进去。地里种着玉米，长势正旺。
秦筝跟在后面。这块地是部队的预留用地，去年才移交地方共管。
周正蹲下身，手指捏起一把土。土很松，混着碎秸秆。
旁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孙强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周市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周正站起身。这块地什么时候种的玉米。
孙强眼神闪了一下。上个月，他说，周边村民种的，我们正准备清场。
秦筝忽然指向远处。那片围挡是谁立的。
孙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变了变。是……是盛泰公司，他说，他们拿了意向书，先围起来了。
盛泰公司的法人是谁，周正问。
孙强支吾着，说不清楚。
周正拿出手机，拨通市国土局局长的电话。查一下盛泰公司的土地手续，他说，现在就查。
挂了电话，他看着孙强。刘伟调规划，是不是为了给盛泰公司铺路。
孙强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我不知道，周市长，他说，都是按程序来的。
国土局的电话回过来了。周正听着，眉头渐渐皱起。挂了电话，他看向秦筝。盛泰公司没有任何审批手续，他说，法人是刘伟的司机。
秦筝的脸色沉了下来。
回市政府的路上，周正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让他下午去省里开会。
车到市政府门口，秦筝忽然说，我刚才让部队的人查了盛泰公司，他们上个月往刘伟的账户转了两百万。
周正转头看她。部队怎么会有银行流水。
秦筝握着方向盘，指节有些发白。那家银行的安保系统是我们部队做的，她说，有异常资金流动会预警。
周正没说话。军地之间有协作机制，但动用这种权限查地方官员，已经越了线。
下午的会在省委小礼堂开，主题是廉政建设。周正坐在后排，旁边是省发改委主任马宏。
马宏侧过头。江州开发区是不是有个军地项目。
周正嗯了一声。
省里有人打招呼，让优先考虑盛泰公司，马宏压低声音，是张副省长的关系。
周正看向主席台，张副省长正在讲话，手指敲着桌面，语气严厉。
散会后，周正被陆青云叫到办公室。
陆青云的桌上放着一份文件，封皮印着“绝密”字样。江州的事，他说，省纪委收到了举报。
周正把开发区的情况讲了一遍，包括刘伟和盛泰公司的关联。
陆青云听完，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张副省长分管国土，他说，这事可能不简单。
周正看着他。该查就得查。
陆青云抬眼看他，忽然笑了。你父亲最近在京里挺忙，他说，上次通电话，还说你性子太急。
周正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愣了一下。我爸总担心我捅娄子。
陆青云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了字。让省纪委介入，他说，你配合他们。对了，部队那边，让秦筝也提供些证据。
周正点头。
走出省委大楼，秦筝的车停在路边。她换了身便装，牛仔裤配白衬衫，头发散在肩上。
上车吧，她说，纪委的人已经到江州了。
车开得很快，秦筝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
刘伟被控制了，她说，从他办公室搜出了三本存折，加起来有八百多万。
周正看向窗外，路边的树飞快向后退。盛泰公司背后，肯定不止刘伟一个。
秦筝忽然开口，张副省长的儿子，在盛泰公司占了暗股。
周正转头看她。这消息可靠吗。
部队的情报部门核实过，秦筝说，资金往来很隐蔽，用了境外账户。
周正沉默片刻。张副省长是省委常委，动他需要确凿的证据。
车到江州地界，秦筝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脸色凝重。孙强自杀了，她说，在管委会办公室。
周正的心沉了一下。畏罪自杀，往往意味着背后有更大的网。
回到市政府，纪委的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带队的是省纪委副书记郑军，他和周正握了握手，递过来一份名单。
牵涉到的人不少，郑军说，有三个副市长，还有十几个处级干部。
周正看着名单，指尖在张副省长的名字上停了停。
郑军看懂了他的意思。我们已经上报中纪委了，他说，很快会有批复。
晚上，周正留在办公室整理材料。秦筝端着一份盒饭进来，放在桌上。
热的，她说，食堂师傅留的。
周正抬头，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你没吃。
秦筝摇摇头。我等会儿回去吃。
周正把盒饭推过去。一起吃。
两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吃饭。窗外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秦筝忽然开口，中纪委的人明天到。
周正嗯了一声。
张副省长被查，江州的班子可能要调整，秦筝说，你要有准备。
周正看向她。你希望我留下还是离开。
秦筝的筷子顿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在哪都一样，她说，能做事就好。
周正笑了笑。我也这么想。
第二天一早，中纪委的工作组进驻江州。消息传开，市政府大院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
周正陪着工作组的人谈话，提供材料，忙到中午才回办公室。秦筝坐在他的椅子上，翻看着一份文件。
看到周正进来，她站起身。张副省长被双规了，她说，刚才接到的消息。
周正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应该是秦筝刚倒的。
还有两个厅长也被带走了，秦筝说，这次动静不小。
周正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查处腐败，总会有震动，但长远来看，对地方发展有好处。
秦筝走到他身边。部队的项目，什么时候能重新启动。
周正转头看她。规划局的新班子已经到位，他说，下午就办手续，不会耽误动工。
秦筝笑了笑，眼里有光。
下午，周正主持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军地项目的审批事宜。新上任的规划局长态度很积极，当场表示三天内办完所有手续。
散会后，秦筝在走廊等他。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
这是盛泰公司的境外账户资料，她说，部队查到的，转给中纪委了。
周正接过档案袋，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谢谢你，周正说。
秦筝摇摇头。应该的。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周正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开口。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秦筝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惊讶，随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