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连忙放下笔，把图纸一叠往桌角一塞，从椅子上一滑，脚刚沾地就往房门跑，手还没碰到门把就先喊出声：“爷爷回来啦！吴伯伯您也来了！”
门拉开，郝厂长站在门口，看着蹦蹦跳跳的大孙子，眼角眉梢都裹着疼爱的笑意：“嗯，听说你去你宋伯伯那把临时仓库都要过来了，你打算找谁帮忙收拾？”
郝胜利挠挠头笑：“嘿嘿，供应科的张阿姨和李阿姨说，会在职工家属里找人搭把手，有她们在，我就不用操心啦！对了爷爷，我还帮宋伯伯解决了公社用水的大难题呢！”
他小嘴跟倒豆子似的，把下午在基建科出主意的事说得明明白白，连 “先打井建泵房，公社挖渠抵电费” 的细节都没落下。
郝厂长和吴副科长听得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意外 。
尤其是听到那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时，吴副科长实在按捺不住，出声赞叹：“这主意好啊！这下老宋能松口气了，公社也解了燃眉之急，他这会指不定躲那里偷着乐呢，他那人手本来就紧得厉害，这下好了，解决大问题了。”
郝厂长也微微点头，眼里藏着赞许，嘴上却不忘叮嘱：“主意是不错，但以后这种牵涉厂里和公社协调的事，得多跟你宋伯伯、陈伯伯商量，不能自己做主，知道不？”
“知道啦爷爷！” 郝胜利乖巧地点头。
这时奶奶端着搪瓷盘碗从厨房出来：“行了行了，先吃饭。有话边吃边聊。胜利，快去洗手！”
盘碗一摆上桌，菜不算丰盛，竹笋炒肉，炒鸡蛋，腌萝卜，鸡蛋炒韭菜，白菜豆腐汤，都冒着扑鼻的热气，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一家人加上吴副科长围坐成一圈，筷子刚动几下，就聊到了正题上。
吴副科长夹了口竹笋，看向郝厂长和郝胜利：“老厂长，胜利让我再找些音乐老师过来，您看这事该怎么安排？”
郝厂长皱起眉，转头看向孙子：“胜利，不是已经有五个老师了吗？怎么还不够？”
郝胜利扒了口饭咽下去，急忙解释：“爷爷，就五个老师，教我们这些小娃娃都够忙的了，可厂里小叔他们那些半大的哥哥们姐姐也想学，还有一些小年轻也跟我打招呼了，老师根本顾不过来！”
他喝了口汤，瞥见爷爷皱着的眉头，又补了句：“让小叔他们学学乐器、唱唱歌，总比一到周末就往集镇上跑着打架强吧？”
这话刚落，小叔郝玉强瞪过来的眼神像要冒火，郝胜利假装没看见，接着 补刀：“再说小叔他们功课落下太多，凭他们的基础，学文化太难了 。我看利用业余时间搞搞乐器，唱唱歌，没准将来也是条出路呢！”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僵了几分。
郝玉强刚夹起一筷子炒鸡蛋，手悬在半空，油星子都快滴下来，脸 “腾” 地涨成了关公脸，对着郝胜利低吼：“小兔崽子，你瞎咧咧什么？谁去打架了。”
奶奶连忙打圆场：“胜利，好好吃饭，别瞎说。”
可她眼神里那点担忧之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自己小儿子的德行，心里门清。
大姑郝玉秀在鼻子里轻 “哼” 了一声，那语气分明在说 “谁信啊”，郝玉强去集镇打架的事，她早有耳闻。
郝厂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小儿子：“郝玉强！胜利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往集镇跑，到底去干什么？”
郝玉强梗着脖子，声音却矮了半截，嘟囔着：“没……没干什么，就去转转，看看热闹……”
“看看热闹？我看你是皮痒了。” 郝厂长压着怒气骂道，“厂里子弟跟地方上的青年起冲突，传出去影响有多坏。胜利说得对，你们这帮半大小子，是该找些正经事拴住你们的腿！”
郝玉强连忙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吭声。
吴副科长赶紧打圆场：“老厂长，您消消气。现在厂里的年轻人，业余生活是单调了点。这不职工活动中心还没修好嘛，等修好了，他们就有地方去了。”
大姑郝玉秀不依不饶，看了一眼小叔，补刀：““单调？他们啊！可热闹了，都快把周围集镇的青年打遍了，上个月，一到周末就拉帮结伙出去，爸，您可得管管，不然早晚出事。”
奶奶瞪了大姑一眼，急忙维护小儿子：“玉秀，你瞎说什么呢？没有的事，玉强上个月就两个星期天没在家。”
郝玉秀撇撇嘴，没再往下说，可脸上那 “信你才怪” 的表情，谁都看得懂。
郝厂长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结着霜，眉头皱成了疙瘩。
他烦躁地从桌上的 “大前门” 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吴副科长。
吴副科长连忙拿起烟盒旁的火柴，划亮一根先给郝厂长点上，一边点一边说：“老郝，这些半大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不过是该管了。再不管着出去打架惹事，万一出点岔子，不好收场。”
郝厂长抽了口烟，缓缓吐着烟圈，摆了摆手：“行了老吴，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你就再帮忙找些音乐老师来吧。”
他抬头看向郝胜利，问：“胜利，你给老师们修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好？”
没等孙子回答，又转头对吴副科长吩咐：“老吴，等胜利修的房子能住人了，你再把老师找过来。”
吴副科长连忙点头：“好！那地方清净，到时候我直接把老师送过去。”
郝厂长点点头，又抽了两口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也别光找音乐老师，像搞足球的，打篮球的，打羽毛球的，这些也都找找。”
他顿了顿，眼睛忽然亮了，嘿嘿笑出声：“嘿嘿！老吴，你再受累跑跑，找几个武术老师傅来，比如练八卦掌，形意拳的，他们不是爱打架吗？好啊，我给他们找师傅，管不了他们，我还管不了他们的师傅？”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连一直埋头装“鹌鹑” 的郝玉强，都忍不住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吴副科长眨巴着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武……武术师傅？老厂长，您这是……”
郝厂长得意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里透着股 “姜还是老的辣” 的狡黠：“没错，就是武术师傅。这帮小子不是喜欢动手吗？那我就给他们找几个正经师傅，好好教他们怎么‘打架’。八卦掌，形意拳，少林长拳，什么都行。但请来的师傅，必须是正派的，有真功夫，还能管得住人的。”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老吴，你找人的时候，把话传明白。请他们来，一是教孩子们强身健体，二是教他们武德，懂尊师重道，守规矩。哪个小子在武术队里敢扎刺，不服管，师傅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我绝对支持。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出去惹是生非。”
吴副科长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咳咳的咳嗽着道：“咳，咳，老厂长，厉害，真厉害。咳，咳，您这那是请什么武术教练，您这是给这帮小鬼找了几个阎王来，咳，让他们管这帮小鬼头。高！老厂长，您这招太妙了！”
郝厂长听得是眉开眼笑，颇有些自得地又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群皮猴子在武术师傅手下“哀鸿遍野”的场景。
他斜睨着小儿子郝玉强，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郝玉强此刻的脸，已经不是关公脸了，简直是刷了一层白灰上加点铁青色。
他嘴巴微张，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脑子里已经开始循环播放自己被什么八卦掌师傅当成沙包拍，被形意拳老师傅拎着当鸡崽耍的悲惨未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奶奶，眼神里写满了“救命”。
奶奶先是愣神，随即脸上露出心疼和不忍，连忙道：“老头子，找武术师傅…… 这能行吗？别再打出个好歹来。……”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郝厂长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他得意地冲着郝奶奶，摆摆手：“妇人之见！正规的武术师傅，教的是功夫，更是道理，比他们在外面到处惹是生非的不知强多少倍。这事就这么定了！”
大姑郝玉秀则是毫不掩饰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但肩膀还在一耸一耸的。
她冲着郝玉强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该，让你逞能打架！”
郝胜利低着头，使劲扒拉着碗里的饭，生怕自己嘴角那压不住的笑意被小叔看见。
他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爷爷这招釜底抽薪这么绝。
这下好了，小叔他们别说去集镇打架了，怕是以后走路都得琢磨着是不是要迈着八卦步了。
吴副科长好不容易顺过气，脸上还带着刚才呛出来的红晕，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兴奋：“老厂长，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肯定给您找几个有真本事，还门下规矩特别严的老师傅来，保准让这帮小子把多余的精力都用在正道上，以后见了规矩二字，比见了亲爹还亲。”
“嗯，这事你多上心，多找几个。”
郝厂长满意地点点头，把烟灰轻轻磕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扫了一眼郝玉强，继续：“找好了先跟我说一声，我得亲自见见。那些歪瓜裂枣镇不住场子的，可不能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吴副科长连连保证。
奶奶赶紧招呼着打岔道：“好了好了，快吃饭，菜都凉了。”
说着，给郝玉强夹了一筷子竹笋炒肉，眼神里带着安抚，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
郝玉强食不知味地吃着，感觉嘴里的竹笋如同嚼蜡。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老爷子那不容置疑的脸色，又瞟了一眼偷笑的姐姐和“罪魁祸首”大侄子，心里一片冰凉，仿佛已经听到了武术师傅那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和呼呼的拳风声。
这顿饭，郝玉强吃得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和“沉默”。
晚饭后，吴副科长又坐了会儿，把郝厂长和郝胜利对找老师，建文艺队和武术队的具体想法都记在本子上，才起身告辞。
郝厂长亲自把他送出家门口，在门口还不忘叮嘱道：“别管什么这派，那派的，我们就找能管住这帮小崽子的老师傅，要有真功夫，到时候先挂在工会那边，你们负责管一下，武术吗，逢年过节上台表演也不错。我明天早会的时候说一下，没问题。”
吴副科长忙不迭地点头称好，他还得趁着晚上去张科长那里转转，把这事商量一下，尽快落实。
奶奶和郝玉秀开始收拾碗筷。
郝胜利想回自己书桌边把一些图纸拿出来，却被郝玉强一把抓了过来，勾住了脖子。
郝玉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好你个小兔崽子！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郝胜利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说：“小叔，我这是为你好，强身健体，还能学规矩。”
郝玉强气得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你有这好心？等你小叔我被师傅揍趴下的时候，看我不拉你当垫背的。”
“你敢！”郝厂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怒自威。
郝玉强吓得一哆嗦，赶紧松开郝胜利，立正站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我……我跟胜利闹着玩呢。”
“哼！”郝厂长冷哼一声，接着道：“收拾完了都早点休息。玉强，你给我安分点，等老师傅来了，有你‘舒服’日子过。”
郝玉强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知道了，爸。”
郝胜利憋着笑，在心里吐槽道：“该，谁让你上一世不带我玩，这下好了，要学功课，要练武，看你以后有功夫去玩不。”
他看着郝玉强蔫头耷拉脑地，拎起挎包刚要去爷爷那屋里做作业，连忙喊道：“小叔，你等会，我还要找你帮帮忙？”
郝玉强头都没抬，没好气道：“没空。”
郝厂长在一旁‘嗯……’了一声，郝玉强连忙停下脚步，转身，低头瞅着一脸坏笑的郝胜利，无奈道：“说吧，什么事。”
这时奶奶和大姑刚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大姑进屋就想说一声回单身宿舍了。
郝胜利却一把拽住她的衣角，仰着小脸说：“大姑，你等等再走，我有事找你！”
郝玉秀低头看着侄子，眼里带着点好奇，这小家伙最近上蹿下跳，办了不少事，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她笑着问：“哟，找我，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