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静得能听见羊毛落地的声音。
赵衍盯着武将队列最前方那顶颤巍巍的白绒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李大力将军浑然不觉,反而得意地挺了挺胸,帽檐上几根倔强的羊毛随着动作轻轻摇摆,在透过雕花窗棂的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启禀陛下!”他声如洪钟,震得帽尖毛絮纷飞,“通辽部敬献的羊毛已清点完毕,共一万三千斤!另俘获……呃,获赠母羊两百只,羊羔五十头!”
文官队列里有人憋不住,“噗”一声漏了气,立刻被周墨宣杀人般的目光瞪了回去。
赵衍艰难地把视线从那只仿佛随时要孵出小鸡的毛绒帽上拔出来,清了清嗓子:“李爱卿……辛苦。”
“为陛下分忧!”李大力吼得越发响亮,顺手擦了擦热出汗的额头,结果蹭下一撮毛粘在眉梢上。
福顺站在御座旁,拼命给皇帝使眼色,嘴角抽搐得像抽风。
赵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接戏:“此番……嗯,羊毛外交,成果斐然。通辽归附,边陲安定,李将军功不可没。”
他越说越顺,甚至把自己说服了:“此乃以柔克刚、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
武将队列顿时一阵嗡嗡附和,十几顶毛帽齐齐点头,宛如一片移动的蒲公英丛。
“然……”周墨宣终于忍不住出列,手里攥着那卷皱巴巴的《谏征通辽疏》,“陛下,通辽部历来驯服,此番兴师动众,若只为羊毛,岂非杀鸡用牛刀?”
他犀利的目光扫过李大力眉梢那撮毛:“更何况,军中装备毛帽绒球,成何体统!若遇敌袭,莫非要以毛线缚敌?”
队列里传来压抑的窃笑。李大力老脸涨红,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刀,却摸到个软乎乎的毛球——不知哪个小兵给他枪柄上缠了一团粉紫色毛线。
“周爱卿此言差矣。”赵衍突然福至心灵,指向殿外凛冽寒风,“北境苦寒,将士们手足皲裂者众。如今毛帽护耳,毛袜暖足,岂非保全战力之上策?”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英明:“且通辽羊毛质厚绒长,远胜中原!朕看今后军需采购,可优先考虑!”
周墨宣被这番强词夺理噎得胡子直抖,刚要反驳,忽觉脚踝一阵刺痒——今早试穿的新羊毛袜正在发作。他忍不住跺了跺脚,官袍下摆荡起细微波浪。
赵衍敏锐捕捉到这个小动作,立刻转移火力:“瞧周爱卿激动得都跺脚了!可是也觉得此策甚妙?”
周墨宣:“老臣只是……”
“朕知道!”赵衍强行打断,“周爱卿定是又想到了羊毛深加工之法?譬如纺线织衣,惠及百姓?”
他拼命给老学士使眼色,眼中写满“给个台阶下”。
周墨宣看着皇帝抽搐的眼角,又瞥见武将们毛茸茸的期待眼神,最终悲愤地咽下话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陛下……圣明。”
退朝钟响起时,文官们如蒙大赦般涌出大殿,个个走得飞快——毕竟谁也不想被陛下临时起意赏顶毛帽。
周墨宣落在最后,盯着手里那团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奏折,突然发现皱痕间隐约显出“tL”字样的纹路。
他猛地一愣。
这巧合的笔划……怎么有点像古籍里记载的“音纹加密”残章?
旧档库那头,江屿白正举着周老的论文对着光琢磨。
羊毛纤维的微观图谱在纸面上蜿蜒,某处纠缠的纹路竟与陛下鬼画符的“tL”缩写惊人相似。
他后颈突然窜起一阵麻痒。
难道通辽羊毛里,真藏着什么前朝暗码?
窗外忽传来小太监们的笑闹:“周老走慢些!您靴子里掉出毛线团啦——”
江屿白闻声探头,正看见老学士狼狈弯腰捡起一团红线,苍老的背影竟透出几分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