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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暖风，带着城市的喧嚣与生机，涌入招待所简朴的房间。可林望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悄然升起，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
那条短信，像一滴凭空滴落的浓墨，将他刚刚取得胜利后那幅色彩明快的画卷，晕染开一团阴冷的、充满未知的黑。
“信写得不错。不过，看到信的，不止王立业一个。”
没有威胁，没有叫嚣，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陈述。
可正是这种居高临下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令人心悸。它透露出两个致命的信息：第一，对方知道他写了信，并且清楚信的内容；第二，对方的层级或渠道，足以接触到王立业这种级别的领导，甚至能窥知王立业的动向。
这个人是谁？
是远在清水乡，那个【老奸巨猾】的书记刘建国，在市里安插了眼线，以此来敲打自己，提醒他不要忘了谁才是他的“伯乐”？
还是那位高冷的、对自己标签已变为【欣赏】的美女县长苏婉晴？这会是她一种独特的、不露痕迹的提醒，或者说……试探？
又或者，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潜藏在更深水面下的敌人，甚至是盟友？
林望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让他过热的大脑冷静了些许。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在一个二维的棋盘上，与钱斌这种角色对弈。可这条短信告诉他，在这盘棋的上空，还有一只眼睛，正饶有兴致地俯瞰着全局。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今晚这顿饭，不仅仅是去接受钱斌的投降，更像是一场在聚光灯下的表演。他必须演好，演给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看。
……
傍晚六点，一辆黑色的奥迪A6准时停在了招待所门口。司机小跑着下来，恭敬地为林望拉开车门，那态度，仿佛接的是一位下来视察的领导。
云州公馆，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栋仿古建筑里，飞檐斗拱，曲径通幽，与周围的摩天大楼形成了鲜明对比。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两尊石狮子和四个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迎宾。这里不对外开放，只接待会员，是云州市真正的权贵销金窟。
林望刚下车，钱斌就满面红光地从门里迎了出来，隔着老远就伸出了手。
“哎呀！林老弟，可把你给盼来了！”
钱斌一把抓住林望的手，用力地摇晃着，那热情劲儿，让林望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个烧热了的暖水袋。林望的眼角余光里，钱斌头顶那【谄媚】的金色标签，亮度之高，几乎让他想起了乡里庙会上的镀金菩萨。
“钱局，您太客气了。”林望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攥得更紧。
“还叫钱局？叫钱哥！”钱斌半拖半拽地拉着林望往里走，嘴里不停地说道，“老弟你不知道，你那份报告，我跟局里几位专家都看了，都说好！思路清晰，数据扎实，尤其是那个生态循环的理念，简直是点睛之笔啊！我们都觉得，清水乡这个项目，要是能做成一个试点，一个标杆，那绝对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林望心中腹诽，那份报告钱斌看没看他不知道，但赵明的小舅子周浩看了，估计能气得从看守所里跳起来。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一间名为“听雨轩”的雅间。房间布置得古色古香，一张八仙桌，配着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冷盘，中间温着一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陈年黄酒。
“来来来，老弟，坐！”钱斌亲自拉开主位旁的椅子，把林望按了下去，自己则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这番姿态，已经不是赔罪，而是近乎于叩拜了。
“钱哥，这太破费了，我一个乡下来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钱斌打断他，亲自提起酒壶，给林望面前的青瓷小杯斟满酒，温热的酒液溢出少许，他赶忙用自己的袖口去擦，嘴里念叨着，“英雄不问出处！想当年，太祖还是从村里走出来的呢！我看老弟你，面相不凡，气宇轩昂，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望看着他头顶那几乎要沸腾的【惶恐】标签，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算是明白了，王立业那个电话，恐怕不是简单的“抓紧落实”，而是说了某些让钱斌足以魂飞魄散的话。
“钱哥，您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林望端起酒杯，神色却很平静，“我是晚辈，该我敬您才是。”
“使不得，使不得！”钱斌连忙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林望的杯沿，杯口放得极低，“这第一杯，是哥哥我给你赔罪！前两天多有怠慢，实在是该打，该打啊！”
说完，他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脸上的肥肉因为用力的表情而微微颤抖。
林望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他知道，今晚不是来喝酒的，酒桌上的话，说得再好听，出了这个门也可能烟消云散。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几杯酒下肚，钱斌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从国际形势聊到家长里短，从养生秘诀谈到风水玄学，极尽拉拢讨好之能事。林望始终保持着微笑，言语不多，只是在关键处附和两句，像一个耐心十足的倾听者。
他一边应付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那个神秘的短信。
对方会是谁？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钱斌。钱斌头顶的标签很稳定，除了【惶恐】和【谄媚】，偶尔会闪过一丝对王立业的【畏惧如虎】，再无其他。显然，他不是那个发信人，他只是棋盘上被更高力量拨动的一颗棋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钱斌看林望始终不咸不淡，心里也有些发毛，他知道，正题要是不来，这顿饭就白吃了。
他给林望夹了一筷子最嫩的东坡肉，小心翼翼地开口：“林老弟，你看……清水乡那个项目，哥哥我回去之后，连夜就组织了相关处室开会研究。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项目意义重大，必须特事特办，一路绿灯！”
林望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终于开口问了第一个实质性的问题：“那……项目审批的流程？”
“流程？”钱斌一拍胸脯，胸口的肉都跟着颤了三颤，“什么流程不流程的！在咱们这儿，最大的流程，就是王局的指示！王局说了要抓紧落实，那就是最高指示！这样，老弟，你明天上午，直接来我办公室，我让规划处、财务处的处长都在，咱们现场办公！需要什么文件，盖什么章，当场就给你办了！保证让你带着好消息，风风光光地回清水乡！”
林望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为难”。
“钱哥，这……这会不会太麻烦您和几位处长了？会不会不合规矩？”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钱斌的某个开关。他仿佛找到了表现自己能量的突破口，声音都高了八度。
“规矩？老弟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再说了，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最大的规矩！你们清水乡几千口老百姓都盼着呢，我们这些当干部的，要是还死抱着那些条条框框，那不是脱离群众，耽误发展嘛！你放心，一切有我！出了任何问题，哥哥我一力承担！”
钱斌说得慷慨激昂，头顶的【谄媚】标签，旁边甚至衍生出了一枚小小的、带着虚伪光环的【仗义疏财】标签。
林望心里有了底。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钱哥，您这番话，真是让我醍醐灌顶。我代表清水乡的父老乡亲，敬您一杯！以后，我就是您在清水乡的兵，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这番话，既是表态，也是一种巧妙的捆绑。
钱斌大喜过望，连忙起身，与林望碰杯，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无比值得，眼前的年轻人，真是太上道了。
饭局在一种“宾主尽欢”的气氛中结束。钱斌亲自将林望送到招待所门口，握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明天务必早点到。
回到房间，林望脱下外套，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和饭菜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印记。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城市的璀璨灯火，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项目的事，基本尘埃落定了。这是他来到清水乡后，打赢的第一场对外战役。
可那个神秘的短信，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对方今天能看到他的信，明天就能知道他在酒桌上说了什么。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
他拿出手机，再次调出那条短信。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在屏幕上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沉思良久，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他没有回复任何疑问，也没有进行任何试探，只回了两个字。
“收到。”
这是一种姿态。不卑不亢，不惊不惧。我看见你了，我知道你在看。游戏继续。
几乎就在短信发出去的瞬间，他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还是那个号码，这次发来的，却是一张图片。
林望点开图片，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从高处俯拍的照片，拍摄的，正是刚才他和钱斌吃饭的“听雨轩”雅间。照片的角落里，能清晰地看到他自己的侧脸，和他对面，钱斌那张谄媚的笑脸。
而照片的拍摄角度……分明是从雅间对面，另一栋楼的更高处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