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咔嚓”声，在死寂的书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声音仿佛一道分界线，将时间切成了两半。前半段是绝望的死局，后半段是未知的深渊。
黄铜钥匙被林望的蛮力硬生生掰成了两段，断口处闪着崭新而锋利的金属光泽，像两颗小小的獠牙，宣告着一条退路的彻底终结。他的指尖被粗糙的断口硌得生疼，一丝血痕沁了出来，但他浑然不觉。
世界安静得可怕。
柜台后擦拭眼镜的老人，动作停滞了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了那不紧不慢的节奏，仿佛刚才那声脆响，只是一只书虫啃穿了某本古籍的书脊。
林望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苏婉晴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没有惊讶，没有错愕，甚至没有预想中的赞许。
苏婉晴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只是微微眯起，像一只在暗中评估猎物的猫，眼神里多了一分审视，一分探究，还有一丝……连林望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她头顶上，那枚血红色的[灭口]标签，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被风吹过的烛火，亮度骤然暗淡下去，几乎微不可见。
而旁边那枚灰色的[豪赌]标签，则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瞬间明亮起来，颜色也从虚无的灰色，向着更深沉的铁灰色转变。
林望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下。
他知道，自己只是从“必死”的名单上，被暂时划到了“待定”的区域。他掰断了钥匙，等于亲手烧掉了自己唯一的退路，将自己赤裸裸地绑上了苏婉晴这艘看不清航向的幽灵船。
他赌的，是苏婉晴的[豪赌]标签，赌她需要一个敢于掀桌子的疯子。
现在，他证明了自己就是那个疯子。
“看来你做出了选择。”苏婉晴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她缓缓地将那本《棋经》插回书架，动作优雅而从容。
林望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那两截断裂的钥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回答：“我只是不想走别人铺好的路，尤其是那条路的尽头，看起来太像一个坟墓。”
他没有提什么正义，也没有说什么抱负。
在苏婉晴这种人面前，任何高尚的言辞都显得虚伪可笑。最直接的求生欲，才是最真实的答案。
苏婉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利刃出鞘前的锋芒。
“很好。”她说，“一个棋子，如果连看穿陷阱的自觉都没有，那它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清理掉。”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林望刚才的处境，也印证了他所有的猜测。
林望感觉到一阵后怕。如果刚才他有半点犹豫，如果他选择了去拿那把钥匙，或许此刻，他已经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既然你选择了另一条路，”苏婉晴走到柜台前，用两根纤长的手指，将那枚黑色的U盘，向林望的方向轻轻一推，“那就拿好你的投名状。”
U盘在蒙着一层薄灰的木质柜面上，滑出了一道短短的轨迹，停在林望面前。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黑色的深渊入口。
林望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他知道，一旦拿起这个东西，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他的人生，将彻底与“安稳”二字绝缘，前方等待他的，是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U盘冰凉的外壳时，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窜上脊背。
他握紧了U盘，那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却让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安定感。
“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让云州翻个底朝天。”苏婉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但你要记住，它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它之前，它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那我该怎么做？”林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藏好它。”苏婉-晴的回答简单而直接，“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像一个正常的、刚刚代理了科长的年轻人一样，回到市委，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去争，去斗，去往上爬。爬到……你能把这份东西，亲手放到省纪委书记桌上的那一天。”
林望的心，狠狠一沉。
省纪委书记？
他原以为这东西是用来在云州市内部引爆的，却没想到苏婉晴的布局，竟然从一开始就指向了省里。她的野心，或者说她要扳倒的对手，层级远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为什么是我？”林望忍不住问。
“因为你是一颗从棋盘外面飞进来的石头，你的根基太浅，和云州任何一个派系都没有牵扯。你干净，也够狠。”苏婉晴看着他，“最重要的是，你出现在了一个最合适的时间点。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从外面，劈开云州这个铁桶的刀。”
林望沉默了。他明白了，自己就是那把用完就可能被丢弃的刀。
“好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苏婉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该走了。”
“外面……”林望的神经再次绷紧，“李明华的人，还在等着我。”
“他们是狼，想把你叼回窝里，慢慢审问。”苏婉晴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但外面，还有一群鬣狗。他们不在乎证据，也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让你闭嘴，永远地闭嘴。”
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
“鬣狗是谁的人？”
“是那些……一旦这个U盘里的东西曝光，就会被连根拔起的人。”苏婉晴没有明说，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真正的大鱼。
“那我……”林望看了一眼书店唯一的正门，那扇门此刻在他眼里，无异于地狱之门。
“跟我来。”
苏婉晴说完，转身走向书店的最深处。那个一直沉默着擦拭眼镜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串钥匙，走到一排标着“地方志”的书架前。
他将手伸进书架的缝隙，似乎是扭动了某个机关。
只听“嘎吱”一声沉闷的响动，那排沉重的书架，竟然缓缓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堵斑驳的墙壁，墙壁上，有一扇不起眼的暗门。
老人用钥匙打开了暗门上的锁，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从门后涌了出来。
“这里通向隔壁街区的下水道系统，出口在一个废弃的防空洞。路线图，他会给你。”苏婉晴指了指那个老人。
林望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家书店，这个老人，这条密道……苏婉晴的准备，远比他想象的要周密得多。她到底是谁？在云州这张盘根错节的网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她这样的人？
他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和一把小巧的手电筒，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老人只是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林望深吸一口气，将U盘和那两截断裂的钥匙，一同塞进了夹克的内袋，紧贴着胸口。
他转身，最后看了苏婉晴一眼。
“苏县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我怎么知道，您不会是那群鬣狗里，最凶狠的一只？”林望问出了心中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疑问。
苏婉晴闻言，忽然笑了。
那不是之前那种礼节性的、冰冷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嘲弄，一丝疯狂，和一丝……同类的欣赏。
“问得好。”她走到林望面前，那股清雅的香水味再次将他笼罩，“因为如果我是鬣狗，从你走进这家书店的第一秒钟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而且，你以为，你掰断的，仅仅是孙国富给你的钥匙吗？”
林望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苏婉晴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口袋上，眼神幽深如海。
“不，你掰断的，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从现在起，你我……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