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陆…陆师侄?!”
周师叔那沙哑、颤抖、饱含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劈开了雨幕,也狠狠劈在了陆谦混沌的意识上!
陆师侄?!
这个称呼,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他濒临枯竭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玄元宗…周师叔…周崇长老?!那个曾在他幼年随父亲拜访玄元宗时,严厉却又暗藏慈祥,偷偷塞给他一枚凝气丹的周师叔?!
陆谦残存的右眼猛地睁大,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灰白火焰剧烈地跳动起来!震惊、茫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麻木!他想开口,想呼喊,想确认这荒谬绝伦的相遇!但喉咙里只有更加剧烈的“嗬嗬”声,带着涌出的血沫,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动眼皮都变得无比艰难。
“周师叔!您说什么?!”一个搀扶着担架的年轻弟子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泥泞中那具焦黑残破、如同魔物般的躯体,“陆师侄?哪个陆师侄?难道是…是陆谦师兄?!他不是…不是早就…”
“闭嘴!”周崇猛地回头,厉声喝止了弟子的惊呼,但那枯槁的脸上,肌肉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陆谦脸上,仿佛要穿透那焦黑和异化的痕迹,看清底下那曾经熟悉的轮廓。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不可能…这不可能…”另一个年长些的弟子喃喃自语,看着陆谦那条非人的废臂,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排斥,“陆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清寒站在稍远的地方,雨水将她单薄的衣衫彻底打湿,勾勒出瘦削而脆弱的轮廓。她空洞迷茫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泥泞中的陆谦。周崇那声“陆师侄”如同投入她混沌识海的一把钥匙,瞬间引发了剧烈的风暴!无数破碎、扭曲、带着冰寒气息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疯狂地刺向她的意识!
“啊——!”慕清寒猛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了头颅,断剑脱手坠入泥泞!她清冷苍白的脸庞因剧痛而扭曲,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栽倒。
“清寒!”周崇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陆谦,一步抢到慕清寒身边,枯瘦的手掌带着微弱的玄元冰魄真元,轻轻按在她的后心,试图帮她梳理混乱的气息。
“痛…好痛…”慕清寒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冰…好冷…血…红色的…还有…眼睛…他的眼睛…”她混乱的目光再次投向陆谦,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混乱,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如同烙印般的刻骨恨意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是他…是他…还是…不是我…”语无伦次,如同精神崩溃的前兆。
陆谦躺在冰冷的泥水中,看着慕清寒痛苦崩溃的模样,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魔爪狠狠攥住!比身体的伤痛更加剧烈!寒渊冰封中那个决绝消散的慕清寒,与眼前这个失忆痛苦、被混乱记忆折磨的慕清寒…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还是…这具躯体里,承载了别的什么?
“快!此地不宜久留!那些鬼东西随时会再来!”周崇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慕清寒状况带来的忧心,当机立断,对弟子们吼道,“带上他!快!”
几个年轻弟子面面相觑,看着泥泞中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怪物”,脸上充满了犹豫和恐惧。带他走?这分明是个不祥之物!
“师叔!他…他这个样子…还有那条手臂…”一个弟子指着陆谦魔化的废臂,声音发颤。
“执行命令!”周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是…故人之后!带回营地再说!快!李岩,王虎,你们两个抬他!小心点!”
被点名的两个年轻弟子脸色发白,但看着周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远处洼地里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暗紫色藤蔓,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他们极其小心地避开陆谦那条诡异的废臂,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如同搬运一块烧红的烙铁,将陆谦焦黑残破的身体从冰冷的泥水中抬了起来,放在一副临时腾出来的简陋担架上。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裸露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
陆谦躺在摇摇晃晃的担架上,视野随着颠簸而晃动。铅灰色的天空,冰冷的雨线,玄元宗弟子们疲惫、警惕、带着恐惧和排斥的眼神,以及周崇那紧锁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背影…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意识在冰冷的冲刷下再次变得模糊。唯有识海深处那点微弱的苍白火种,在苏芷残存的冰魄守护下,依旧顽强地跳动着。
玄元宗的残部在泥泞和雨水中艰难跋涉,速度缓慢。战场上的厮杀声似乎离得远了些,但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和血腥味却更加浓重。倒塌的拒马、深陷泥泞的战车残骸、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士兵尸体…触目惊心。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如同鬼魅般的狄戎游骑在远处雨幕中若隐若现,但他们似乎也忌惮着什么,并未靠近这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残兵队伍。
“周师叔…我们…还能回到宗门吗?”一个抬着担架、气息微弱的年轻弟子带着哭腔问道。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断了。
周崇的脚步顿了顿,背影在雨中显得更加佝偻萧瑟。他沉默了片刻,才沙哑地开口,声音仿佛被雨水泡得沉重:“会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把你们…带回去…” 这话语,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一种支撑自己的信念。
就在这时!
“嗖——!”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雨幕,带着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射向队伍中气息最微弱的一名重伤员!
“小心!”周崇反应极快,猛地回身,手中断枪带着残存的玄元冰魄之力横扫而出!
铛!
一声脆响!一支通体漆黑、闪烁着幽蓝符文、如同冰棱般的弩箭被断枪磕飞!箭头深深扎入旁边一具焦黑的尸体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敌袭!!!”所有玄元宗弟子瞬间汗毛倒竖,如同惊弓之鸟!他们立刻收缩阵型,将重伤员和担架死死护在中间,残破的兵刃指向弩箭射来的方向,人人脸上都充满了绝望——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如何还能抵挡新的敌人?!
雨幕之中,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倒塌的城墙废墟后、焦黑的土丘后缓缓现身。他们身着统一的玄黑色劲装,外罩着沾染泥污却依旧能辨认出制式的黑色软甲,胸口用银线绣着一枚狰狞的狴犴兽首!人人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白袍卫特有的冰冷与肃杀。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容阴鸷,狭长的眼睛如同毒蛇,手中正端着一具造型复杂、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玄铁重弩,弩机上的符文还在微微发光,显然刚才那致命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白袍卫?!”周崇瞳孔猛地收缩,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会是他们?!白袍卫为何会出现在这绞肉机般的边境战场?又为何对他们这区区玄元宗残部出手?!
“啧啧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那为首的高瘦白袍卫,赵乾,缓缓放下手中的玄铁重弩,狭长的眼睛扫过如临大敌的玄元宗众人,最后如同毒蛇般,精准地锁定在了担架上那具焦黑残破的身躯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戏谑的弧度,“周崇老儿,不好好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找个老鼠洞躲起来等死,还有闲心在这泥巴地里捡破烂?”
“赵乾!”周崇认出了此人,正是白袍卫中凶名赫赫的掌刑副使,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着称!“你想干什么?!我等乃玄元宗修士,奉兵部调令协防北疆,尔等身为天子亲军,不去绞杀狄戎,为何对我等出手?!”
“协防?”赵乾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群连自己宗门都守不住的丧家之犬,也配谈协防?”他身后的白袍卫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赵乾的目光再次投向担架上的陆谦,眼神变得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充满了贪婪和兴奋:“至于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们‘捡’到的这件‘好东西’!”他枯瘦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陆谦,“周老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朝廷重犯!这孽障陆谦,乃白袍卫甲字通缉要犯!勾结九幽,叛国弑上!指挥使大人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将其…还有尔等知情包庇者,就地格杀!”
“什么?!”周崇如遭雷击!他猛地看向担架上气息奄奄的陆谦,再看看赵乾那杀气腾腾、不容置疑的脸,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通缉犯!这是杀人灭口!陆谦身上,或者说他掌握的秘密,让白袍卫的高层感到了恐惧!他们根本不在乎陆谦是否真的叛国,他们只想让他彻底消失,连同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放屁!”周崇须发皆张,枯槁的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乾!你们白袍卫行事如此卑劣,就不怕天理昭昭吗?!”
“天理?”赵乾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话,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在这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讲天理!给我杀!一个不留!”他猛地挥手!
“杀!”十几名白袍卫精锐齐声应和,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散开阵型!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手持玄铁重弩的迅速占据制高点,幽蓝的弩箭锁定了玄元宗弟子!近战者则抽出狭长的制式佩刀或分水刺,刀锋上真元流转,带着冰冷的杀意,从不同方向扑杀而来!杀气瞬间如同实质的冰墙,将玄元宗残部彻底笼罩!
“结玄元冰魄阵!死战!”周崇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将体内残存的玄元冰魄真元催发到极致!一层稀薄的、带着寒气的冰蓝色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勉强笼罩住核心的几人!但光晕稀薄黯淡,在暴雨和对方强大的气势压迫下摇摇欲坠!
“杀!”玄元宗的弟子们也红了眼,知道今日绝无幸理,纷纷发出绝望的嘶吼,挥舞着残破的兵刃迎了上去!
铛铛铛!
噗嗤!
啊——!
金铁交鸣声、利刃入肉声、临死的惨叫声瞬间交织在一起!血花在雨幕中不断绽放!
白袍卫的攻击如同疾风骤雨!他们的修为普遍在通脉中后期,装备精良,配合默契。而玄元宗残部早已是强弩之末,人人带伤,真元枯竭。甫一接触,便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一名玄元宗弟子刚架开劈向重伤员的刀锋,就被侧面刺来的分水刺贯穿了肋下!他惨叫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水!
另一名弟子试图用断剑格挡射来的弩箭,却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虎口崩裂,断剑脱手,紧接着就被第二支弩箭洞穿了胸膛!
周崇挥舞着断枪,冰魄寒气勉强逼退两名围攻的白袍卫,但枪身却被第三名白袍卫的刀光狠狠劈中!本就布满裂痕的枪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周崇也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嘴角溢血!
“周师叔!”慕清寒看到周崇遇险,那空洞迷茫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本能般的焦急!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处何地,只凭着身体残留的战斗记忆,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剑,不顾一切地朝着围攻周崇的白袍卫扑去!断剑带着微弱的寒气,刺向其中一人的后心!
“找死!”那白袍卫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出!刀光凌厉,带着冰冷的杀意!
慕清寒的剑招在她混乱的记忆中显得生涩而迟缓,面对这致命一刀,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惊惧,动作瞬间凝滞!
“清寒!”周崇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
眼看那冰冷的刀锋就要将慕清寒纤细的身影一分为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躺在担架上,如同死去般的陆谦,那只一直软绵绵耷拉着的、布满裂痕的魔化右臂,五根暗金色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凝练的枯寂死意,混合着一丝源自藤心深渊的冰冷凶戾,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嗡!
那挥刀劈向慕清寒的白袍卫,动作骤然一僵!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冰寒冻结了血液和真元!挥刀的手臂凝滞在半空,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甚至连半息都不到!
但对于慕清寒而言,足够了!
那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在生死危机的刺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她眼中的茫然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寒锐利取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凝滞的刀锋!同时,手中的断剑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道凝聚了她残余所有真元的冰魄寒光,狠狠刺入了那白袍卫因惊骇而大张的咽喉!
噗嗤!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慕清寒苍白冰冷的脸上!
那白袍卫眼中的惊骇凝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死寂!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混乱的战场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突然爆发出惊人杀意、一剑封喉的“茫然”女子,以及…担架上那具似乎毫无生息的焦黑残躯!
赵乾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死死盯住了担架上的陆谦!刚才那股一闪而逝的枯寂凶戾气息…绝不会有错!就是这孽障搞的鬼!他竟然还有余力?!而且…那气息…似乎比情报中描述的更加诡异、更加危险了!
“先杀那个废人!快!”赵乾厉声嘶吼,指向陆谦!他心中的不安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两名手持玄铁重弩的白袍卫立刻调转弩口,幽蓝的符文瞬间亮起!两支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破罡弩箭,带着撕裂雨幕的尖啸,一左一右,如同两条夺命的毒蛇,直射担架上陆谦的头颅和心脏!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周崇和慕清寒想要救援,却已被其他白袍卫死死缠住,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寒光瞬息而至!
陆谦躺在冰冷的担架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能感觉到那致命的杀机锁定,能“听”到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不!不能死在这里!
苏芷的残念在识海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慕清寒染血的脸庞在眼前闪过!还有…父亲那模糊的面容…灰那冰冷的话语…薪火…焚藤心…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死亡和守护双重激发的暴戾凶性,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冲垮了身体的极限和灵魂的疲惫!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陆谦残破的喉咙里挤出!他那只一直被视为废物的魔化右臂,五根暗金色的手指猛地张开!手臂上那些黯淡的、布满裂痕的纹理,如同被强行注入熔岩般,瞬间亮起刺目的、带着不祥血光的暗金之芒!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吞噬凶意,如同深渊巨口般张开!
他不再试图控制!不再顾忌反噬!将体内所有残存的枯荣寂灭之力、藤心碎片的异种能量、甚至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以及滔天的恨意,尽数灌注于这条魔臂之中!
给我…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