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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昏迷的蒙古百户被单独关押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由专人严密看守。凌岳并没有急于审讯,而是先让军医对其进行救治——既要保住他的命,也要确保他没有反抗或自尽的能力。

直到第二天下午,这名叫做“巴特尔”(意为勇士)的蒙古军官才悠悠转醒。当他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和明显是宋人打扮的守卫时,顿时惊恐地挣扎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被绳索牢牢捆缚。

凌岳得到消息,亲自前来审讯。他没有用刑,只是让士兵给了巴特尔一些水和稀粥,然后通过通译(军中恰好有懂得蒙语的士兵),冷静地开始问话。

最初的巴特尔十分顽固,闭口不言,甚至破口大骂。但凌岳并不着急,他只是淡淡地告诉通译:“告诉他,他的命是我们救的。我们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对杀戮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你们蒙古军的情况。说出来,他可以活下去,甚至有机会回到草原。不说,我就把他丢给外面那些饿疯了的俘虏营,他们很乐意用他来换口粮。”

饥饿的威胁,远比酷刑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在巴特尔自己也亲身经历了那场毁灭性灾难之后。他看着凌岳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昨日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以及沿途看到的蒙古军溃散惨状,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

通过他的口供,凌岳大致拼凑出了蒙古军的情况:阿术的主力在“天罚”中损失极其惨重,尤其是集中在营地里的部队和牲畜,伤亡可能过半。高级将领也多有死伤,阿术本人据说被震落马下,受了伤,但性命无碍。整个蒙古军建制被打乱,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弥漫着一种“长生天降罪”的恐慌情绪,许多蒙古士兵甚至认为是因为他们攻打钓鱼城杀戮过甚引来了天谴。

目前,残存的蒙古军已向后撤退了数十里,正在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收拢溃兵,整顿秩序。但粮草补给几乎全毁,军心涣散,短时间内绝对无力再组织起有效的进攻,甚至能否维持住包围圈都成问题。巴特尔就是在混乱中与本部失散,试图寻找食物时被发现的。

“你们…你们宋人…是不是会召唤天雷?”巴特尔最后忍不住,带着恐惧问道。显然,蒙古军中将这场灾难与之前夔州军使用的“震天雷”、“雷铳”等神秘武器联系了起来,产生了更深的畏惧。

凌岳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心中已然有数。蒙古军的困境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战略窗口期。

然而,巴特尔还提供了一个耐人寻味的信息:在灾难发生前,他曾无意中听到阿术和几个汉人幕僚(可能是吕师夔等人)的谈话,似乎提到过“朝廷”、“议和”、“猜忌”等字眼,好像临安那边对四川的战事久拖不决,特别是对凌岳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强大势力,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这个消息让凌岳的眉头再次皱起。外患未除,内忧已生。南宋朝廷的昏聩和猜忌,他是深知的。自己如今势力受损,困守灾区,若是临安方面此时做出什么愚蠢的决策,或是试图插手四川事务,甚至与蒙古暗通款曲…后果不堪设想。

审讯结束后,凌岳命令将巴特尔严格看管,暂时不杀,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得到蒙古军暂时无力威胁的消息后,凌岳稍稍放宽了心,但朝廷可能的干预又成了新的隐忧。他立刻找来张珏和苏婉清商议。

“朝廷…”张珏闻言,脸上露出复杂而愤懑的神色,“围城数月,未见一兵一卒、一粮一草来援!如今眼见局势或有转机,便又来猜忌掣肘!真是…唉!”他对朝廷早已失望透顶。

苏婉清则更冷静一些:“主公,如今信息不通,朝廷具体动向难以判断。但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当务之急,一是尽快打通与夔州的联系,确保后方稳定,获得补给;二是要派人设法前往江南,打探朝廷风声,至少要知道临安方面对我们如今状况的了解程度和态度。”

凌岳点头同意:“婉清所言甚是。打通与夔州联系是第一要务。至于朝廷…”他沉吟片刻,“我们如今实力大损,不宜与朝廷正面冲突。但也不能任人拿捏。或许…可以主动上一道奏表?”

“奏表?”张珏疑惑。

“对。”凌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奏报合州大捷,击退阿术主力!同时,禀明遭遇罕见地动天灾,军民损失惨重,亟待朝廷赈济支援!将‘天罚’之事,轻描淡写归于地动,强调我军虽遭天灾,仍力挫强敌,如今困守孤城,忠贞可鉴!”

这是一招以退为进。一方面夸大战果,表功彰显实力(尽管是过去的);另一方面哭穷卖惨,强调困难,堵住朝廷可能趁机削权或问责的嘴,甚至反过来要求援助。同时,将“天灾”定性,避免朝廷以此大做文章,渲染“不祥”。

张珏和苏婉清闻言,眼睛一亮。此计甚妙!既符合朝廷好大喜功的心理,又能争取实际利益和政治主动。

“只是…这奏表由谁来写,又由谁来送?如今道路不通,沿途恐有风险。”苏婉清虑事周全。

“由我与张将军联名上奏!”凌岳断然道,“张将军威望素着,我的身份…朝廷想必也已听闻。至于送信之人,需派一支精干小队,伪装成难民或商队,绕道南下,务必送到荆湖制置使司,再转送临安。”

计议已定,立刻执行。凌岳口述,由苏婉清执笔(她文笔最佳),草拟了一份声情并茂、既有赫赫战功又有血泪艰难的奏表。张珏看过之后,叹服不已,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就在他们忙于应对朝廷潜在的威胁时,内部的暗流也开始涌动。

关于“天罚”是因凌岳而起的流言,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在私下里传播得更加隐秘和扭曲。一些原合州军中的兵痞、以及对现状极度不满的人,开始暗中串联。有人抱怨凌岳的到来虽然解了围,却引来了更大的灾难;有人嫉妒夔州军似乎总能分到稍好一点的口粮(实际上是苏婉清统计分配,力求公平,但总有人认为不公);甚至有人暗中煽动,说凌岳并非宋臣,其心叵测,如今困守于此,不如拿了他去向朝廷请功或是向蒙古换条生路…

这些言论极其危险,但在饥饿和绝望的土壤里,很容易找到滋生的空间。

一名负责军纪的仿真人军官“凌五”,在一次夜间巡逻时,偶然听到了几个士兵在角落里的密谈,内容大逆不道。他立刻不动声色地离开,将情况秘密汇报给了凌一。

凌一又将消息呈报给了凌岳。

凌岳听完,面色阴沉如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朝廷猜忌,如今连最基本的内部稳定都受到了挑战。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团结。

“查!”凌岳的声音冰冷,“让凌五盯紧那几个士兵,查出背后还有谁。但要秘密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他走到帐外,望着远处依旧昏暗的天空和忙碌而疲惫的人群。他知道,仁慈和怀柔在乱世中必不可少,但雷霆手段同样不可或缺。是时候,让某些人重新记起,规矩和敬畏为何物了。

重建之路,不仅关乎物资和技术,更关乎人心与秩序。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钓鱼城的废墟之上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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