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康定，寒意尚未被阳光完全驱散。我正迷迷糊糊地试图在宾馆并不舒适的床上寻找一丝安宁，枕边的手机突然尖锐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陈玥潼的名字。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她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声音： “王翼！王翼！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什么吗？！我好害怕！”
我的心猛地一沉，强作镇定地问：“梦到什么了？别急，慢慢说。” “我……我梦到了胡帆！”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胡帆？！”我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睡意全无，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不可能！你根本没见过他！人怎么可能梦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是真的！”她急切地辩解，仿佛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疯了，“我梦里的那个人，个子很高，比我在梦里要高上大半个头！他的眼神……眼神跟你生气的时候特别像！留着那种二八侧背的头发，身材一看就很好，肩膀很宽。眼睛是内双眼皮，鼻子特别挺拔，脸型有棱有角的，就是……就是那种一眼在人群里就能注意到，很扎眼的样子！”
她每描述一个细节，我心中的寒意就加深一分！她口中的形象，与我记忆中那个张扬不羁、英俊迫人的胡帆，分毫不差！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她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没见过！她又怎么可能梦到！？
“梦里的场景呢？发生了什么？”我声音干涩地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是一个……很老的街道，像是古镇那种，青石板路，两边都是木头的旧房子。我好像在那里找什么东西，又好像不是……有一个摊位，是个老婆婆在卖一些旧东西，我在看……然后那个老婆婆突然抬头问我：‘你是要找胡帆吗？他已经进店里去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我就问老婆婆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胡帆？她没理我。我就往她指的那个店门口走，刚走到门口，里面就出来三个人，我跟为首的那个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就是梦里那个很像胡帆的人！就是虽然我不认识胡帆，但是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他一定是胡帆！他一看见我，好像也很惊讶，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问他：‘这里是哪里？’他就那么瞪着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然后他就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一直追问这里到底是哪，他就说……他就说：‘你知道潘豪吗？你应该去那里！’”
潘豪？怎么又扯到潘豪了？我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
“跟他一起的那两个人呢？长什么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追问。
“一个戴眼镜，头发有点自然卷，看起来挺斯文，但没说话。另一个是圆寸头，挺瘦的，看着……有点凶，不好惹的样子，也没说话。”
卷毛眼镜？圆寸头、瘦、面相凶狠？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两张面孔！徐宇飞！李创豪！ 徐宇飞就是那个寸头、瘦削、眼神凶狠、不爱说话的青年！而李创豪，正是戴眼镜的卷毛！
我立刻在手机里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很像，李创豪的人 。当时我们上学的时候都说这两个人很像。 我就把这个人的照片发了过去。 “是不是有点像这个人？”我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对！对！很像！几乎一模一样！”陈玥潼立刻确认。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汗毛根根倒竖！
胡帆、徐宇飞、李创豪！ 他们三个……在我的记忆和认知里，都是已经过世的人了！ 陈玥潼怎么可能如此清晰地梦到他们？连细节都分毫不差？！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巧合”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范畴！
为什么是她梦到？为什么不是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是因为大回天术！我将绝大部分的命格和气运转移给了她，所以，这个原本应该由我做的、来自“另一边”的梦，阴差阳错地应在了她的身上！
我猛地开启天眼，不顾魂魄撕裂的剧痛，强行催动推演之术，试图窥探这个诡异梦境的真相！
金光在眼底流转，破碎的片段和信息艰难地汇聚—— 梦里的胡帆，看穿的并非陈玥潼的表象，而是在梦里的根本就不是陈玥潼，而是我的样子！看到了其下属于我的面容相貌！所以他才会说“你怎么在这里？”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认出的是“我”，却困惑于为何灵魂方面又是“陈玥潼”的样子！ 徐宇飞生性敏感，第六感极强，他定然也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对劲，所以保持沉默，带着戒备。 而那句“你知道潘豪吗？你应该去那里！”……胡帆是在用他特有的、看似不着边际的方式传递信息？还是……一种警告？他这种一语双关的提示就是想告诉梦里的陈玥潼第一是他并不是真正的我第二是他也非常诧异，为什么这个人会披着我的外衣和相貌来与他相见！
推演的结果模糊而艰难，但指向一个让我浑身冰凉的结论：胡帆，或许感知到了我生命的急速流逝，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与我打招呼？或者说……告别？他生前说过，不论在哪都会保护我们，难道就连在那个世界，他也试图给我警示？！
我不敢对自己进行卜算（师门严令禁止，反噬极大），但我冒险用天眼窥探这个梦本身代表的“天机”。视野中，仿佛看到一条黯淡的、即将断裂的生命线，旁边有一个模糊的、正在倒计时的沙漏……那是我吗？我的寿元……真的所剩无几了？连三年都挺不过了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牺牲，可当死亡的可能如此清晰、如此迫近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不甘，还是狠狠地攫住了我！
我还能找回魂魄吗？ 我还能娶她吗？ 我还能看遍世间的风景吗？ 我还能报答父母的恩情吗？ …… 一连串的问题，像沉重的巨石，一颗接一颗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推演的结果显示，我成功找回魂魄的可能性……不足三成。
绝望如同深渊，在我脚下张开巨口。 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我也必须找下去！否则，我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这也是我觉得现在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最起码我都努力过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陈玥潼还在等待回应的头像，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恐惧，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语气回复语音： “傻瓜，别自己吓自己。可能是因为咱们俩现在命格气运相连，你身上有我的一部分，所以才会梦到跟我有关的人吧。估计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没什么特殊含义。胡帆最后提潘豪，可能就是让你区分一下梦和现实？毕竟你跟我朋友里接触最多的也就是潘豪了，我第一次去你家借的就是他的车，可能在他看来，潘豪也是帮过我们的人吧。”
我努力编织着看似合理的解释，将她搪塞过去。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在用刀割自己的心。电话那头的她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
结束了聊天之后，我先是洗了个冷水澡，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便瘫坐在宾馆冰冷的椅子上，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濒临崩溃的情绪，几乎要将我撕裂。我再也无法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待下去。
我对隔壁床还在熟睡的杨鹏哥喊了一句：“鹏哥，我有点饿，出去找点吃的。” 杨鹏哥含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
清晨的康定街道冷清而空旷，几乎没有行人，连开门的店铺都寥寥无几。高原的清冷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找到一家刚刚支起灶台的小店，点了一份黑色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面团食物，后来这个老板告诉我，这个食物叫做藏巴，随后我又要了一壶酥油茶。
酥油茶是咸的，带着浓郁的奶香，温热的口感暂时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冷。但我端着碗，看着碗中微微晃动的、奶白色的液体，眼神发直，食不知味。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死亡的可能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前方。 “小伙子，我们这里的饭菜，你是不是吃不习惯？”店老板，一个脸庞黝黑、带着高原红的藏族大叔，走过来关切地问。
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有，很好吃。谢谢老板。” 老板在我对面坐下，眼神慈祥：“我看你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很多人来我们川西，都是心里装着事，想把烦恼丢在这大山大河里。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么多，好好看看风景，我们这里的天空、雪山，能洗干净人的心。”
老板朴实的话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但随即，那份沉重的秤砣仿佛又加重了几分。洗净心事？我的烦恼和恐惧，恐怕连这圣洁的雪山也无力承载。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杨鹏哥。 “小翼，在哪呢？我起来了，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去下一站了。” “好，我马上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碗中已经微凉的酥油茶一饮而尽，站起身。阳光终于完全洒满了街道，照亮了远处的雪山峰顶，闪烁着圣洁的光芒。
前路未知，或许通往救赎，或许直抵终结。 但无论如何，脚步不能停下。
我朝着宾馆的方向，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