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个牺牲者】**
冰冷。并非温度的寒冷，而是一种浸透骨髓的、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死寂。空气凝滞，带着铁锈、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腐败甜腥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污浊。
沈砚靠在一面斑驳的、涂料大片剥落的墙壁上，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遭。这是一条宽阔得反常的街道，两侧的建筑风格极其混乱——哥特式的尖顶毗邻着玻璃幕墙的现代大厦，中式飞檐的阴影里藏着未来主义的金属管道，所有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永不褪去的灰败色调，如同一个拙劣模仿现实却又彻底失去生气的模型。
天空是均匀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没有云层流动，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毫无生机的灰暗天幕，低垂得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这里约有二十几人，分散在街道各处，如同受惊的蝼蚁。他们穿着各异，有的还是睡衣打扮，有的穿着工装，有的甚至带着登山包，显然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卷入此地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空气中蔓延，大多数人都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或低声啜泣，或徒劳地拍打着那些看似普通、却坚不可摧的建筑门窗。
沈砚将自己隐藏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快速分析着现状。他的身体状态尚可，但灵魂中那些来自其他世界的力量印记，如同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感应变得极其微弱晦涩。唯有那最本源的 **“共情”** 能力，似乎还能在此地运转，让他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流淌的、属于集体的恐惧与绝望。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街道对面一栋银行大楼光滑的外墙上。那里，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书写着那条他们进入此地时便接收到的、唯一的初始规则：
**【规则一：不要被它发现你在看它。】**
字迹歪斜扭动，仿佛带着某种活物的恶意。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暴躁的男声打破了压抑的寂静。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身材魁梧的光头壮汉，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着武器。他叫马克，自称是前雇佣兵，是这群人里看起来最“有经验”的一个。
“光躲着有个屁用！我们得出去！”马克挥舞着拳头，对着周围惊恐的人群吼道，“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装神弄鬼！找到这鬼地方的边界，或者找到控制中心，砸烂它！”
人群中响起几声微弱的附和，更多的是沉默和更深的恐惧。一个胆怯的年轻人小声提醒：“可是…那条规则…”
“规则？”马克嗤笑一声，指着墙上的血字，“‘不要被它发现你在看它’？‘它’是谁？在哪？老子偏要看！不仅要看，还要把它揪出来！”
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大口径手枪，枪身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举动引起了一阵低呼，许多人下意识地后退。
沈砚的眉头微微蹙起。他通过“共情”，能清晰地感觉到马克那暴躁情绪下隐藏的、同样深刻的恐惧，但他选择用愤怒和暴力来掩盖。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心态，尤其是在这个规则不明的诡异之地。
“别冲动！”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试图劝阻，“我们还不了解这里的规则，暴力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闭嘴！书呆子！”马克粗暴地打断他，脸上横肉抖动，“等死吗？老子可不想陪你们在这鬼地方烂掉！”
他不再理会其他人，端着枪，开始沿着街道，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仔细地、刻意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风格诡异的建筑，扫过空无一物的橱窗，扫过死寂的街角，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仿佛要用声音和视线驱散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出来啊！狗娘养的！让老子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甚至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开了两枪，巨大的枪声在死寂的城市中反复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麻，子弹打在远处的金属路牌上，溅起几点火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寂静，依旧是那片厚重得令人绝望的寂静。
马克的举动，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虽然未能打破僵局，却让一部分陷入绝望的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病态的希望。也许…暴力真的有用？
沈砚的“共情”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变化。空气中那原本均匀弥漫的恐惧与绝望，似乎开始以马克为中心，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汇聚”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的声音、他的动作、尤其是他那充满挑衅意味的“注视”…吸引了。
马克自己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咒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端枪的手臂肌肉绷得更紧，脚步也变得谨慎起来。他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那双凶狠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名为“惊疑”的情绪。
他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相对完整的广告牌前。广告牌上原本的图案早已褪色剥落，只剩下一些模糊难辨的色块。马克死死地盯着那面广告牌，仿佛认定“它”就藏在后面。
“我看到你了…滚出来！”他低吼着，枪口微微抬起。
就在这一瞬间——
沈砚的“共情”能力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尖锐、冰冷、充满了绝对恶意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冰锥，骤然从四面八方汇聚，牢牢锁定在了马克身上！
那不是来自广告牌后面，而是来自…这片空间本身！来自那铅灰色的天空，来自那斑驳的墙壁，来自脚下冰冷的街道！是整个世界的“恶意”，在这一刻，因他持续而充满敌意的“观看”与“寻找”，被彻底激活、聚焦了！
马克的身体猛地僵住！他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瞳孔收缩到针尖大小，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手中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马克脚下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沥青，开始沿着他的裤腿向上疯狂蔓延！不是覆盖，而是…“融合”！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扁平、扭曲，色彩迅速褪去，质感变得如同干燥的墙皮！
他试图挣扎，手臂抬起，却像是在慢镜头中凝固的雕塑，动作变得无比迟滞、僵硬。他的皮肤失去了光泽和弹性，浮现出龟裂的纹路，如同年代久远的壁画。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得超乎想象。
仅仅两三秒的时间。
一个活生生的、魁梧彪悍的成年男性，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面原本空白的墙壁上，多了一幅…全新的、“绘制”上去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正是马克最后那一刻凝固的、极度惊骇的面容和扭曲挣扎的姿态，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甚至比他本人更加“真实”，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与诡异。他那空洞的眼珠，仿佛还在透过壁画，无声地凝视着外面这些昔日的同类，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墙壁上，那行暗红色的规则文字下方，似乎有新的、更加粘稠的液体，正缓缓渗出，补充着规则的“力量”。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都要恐怖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道。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一同石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几个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人，直接双眼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更多的人则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那冲破喉咙的尖叫引来同样的注视。
那个之前劝阻马克的学者，眼镜后的双眼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喃喃道：“规则…规则是真的…不能违背…不能试图去‘看’到‘它’…”
沈砚缓缓从阴影中站直了身体。他看着墙壁上那幅新添的、充满了警示意味的“壁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冰冷的海浪。
他通过“共情”，清晰地“读”懂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不是攻击，不是杀戮，而是一种…“规则”的强制执行。是这个世界，对于试图“理解”它、“寻找”它、“对抗”它的行为，最直接、最残酷的“回应”。
暴力，在这里毫无意义。
经验，在这里是催命符。
试图用常理去揣度、去破解，本身就是最致命的陷阱。
他的目光，越过那幅触目惊心的壁画，落在了人群中一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身上。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正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无声地汹涌而出。
林晓。
沈砚的“共情”能力，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其他纯粹的恐惧略有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更深沉的、对平凡生活的眷恋，以及…在极致恐惧中，依旧未曾完全泯灭的、一丝属于“人”的温暖。
他记住了这个女孩。
第一个牺牲者，用最残酷的方式，验证了规则的绝对性。
而沈砚知道，他的救赎之路，在这片无法力敌、只能顺从或…另一种形式“理解”的绝望规则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