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燃还礼，目光落在香案前的签筒上：“大师，我想求一支签。”
慧能示意他在蒲团上坐下，温声问道：“施主信佛吗？”
“不信。”顾燃答得干脆。
“既然不信佛，又何必深夜上山求签？”
“随意而为，求个安慰。”顾燃的答案带着他一贯的淡漠。
慧能却微微一笑：“不信而来，随意而求，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一种佛性？”
他轻诵佛号，继续道：“施主眉间凝滞，心有千千结。”
顾燃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感情不顺。”
“愿与老衲一叙？”
殿内檀香袅袅，顾燃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七年前，我和一个女孩相爱，后来......我弄丢了她......七年后，我遇到了一个女人......”
他言简意赅，却字字沉重。
慧能静静聆听，待他说完，才缓缓道：“七载春秋流转，施主有一次心动，这本身何尝不是一段因缘。”
“我知道。”顾燃抬眼，眸中深不见底，“可我总觉得，与她有缘无份。”
慧能拨动手中佛珠，声音悠远如从天外传来：“施主可知，这世间有人分别一次，要经历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再经十世轮回，方能换得一次重逢？”
顾燃眉头微蹙，不解其意。
慧能见他困惑，却不点破，只是继续道：“缘来缘去，如云聚散；份上有份，似月盈亏。因果循环，妙不可言。”
“大师，”顾燃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八年前那个被我弄丢的人，此生还能再见吗？”
慧能轻轻摇头：“施主被世间瘴气迷了眼，心绪太乱。即便重逢，以你如今心境，又如何认得？缘分未至，何必执着。”
“那现在这个女人呢？”顾燃追问，“我与她，可有缘分？”
慧能低诵一声佛号，起身而立：“缘分天注定。今夜你我有缘相见，但你与签，无缘。”
说罢，他施了一礼，转身步入内殿，灰袍在夜风中轻扬。
顾燃静坐在原地，看着慧能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之后。
他转头凝视佛像，那慈悲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他整了整衣襟，虔诚地俯身三拜。
随后，他独自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夜风拂过他的发梢。
慧能大师说得对，他的心太乱了。
乱在过去的执念与现在的迷茫之间，乱在虚妄的追寻与真实的触碰之间。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这一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顾总，只是一个在情路上迷失的普通人，在佛前寻求一丝清明。
夜幕下的古寺，仿佛脱离了尘世喧嚣，静卧在山林怀抱之中。
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亮，两侧古木参天，投下斑驳婆娑的影。
晚风穿过廊庑，带来远处若有若无的钟声，以及草木湿润的清芬。
虫鸣细碎，更衬得这方天地万籁俱寂。
闻溪扶着刘胜美，牵着念念，站在另一间佛堂外，原本纷乱的心绪，在这份静谧中，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几分。
“三位施主稍等，我家主持交代，让三位暂且稍后。”
小沙弥悟明双手合十，声音稚嫩却沉稳。
等待的间隙，闻溪抬眼望去，只见檐角风铃在微风中轻摇，声音空灵，仿佛能涤荡人心头的尘埃。
殿内烛火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
“阿弥陀佛。”一声平和的佛号在身后响起。
三人回头，只见主持慧能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灰旧的袈裟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眼神澄澈，带着悲悯众生的温和。
“大师好！”刘胜美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闻溪也微微颔首致意。
“老施主今年贵庚？”慧能目光和蔼地看向刘胜美。
“今年83了。”刘胜美答道。
慧能笑着点头，未再多言。当他路过闻溪身旁时，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三位施主夜幕上山，可有心愿要了？”慧能引领她们走向佛堂。
“大师，此来是为我外孙女求姻缘。”刘胜美抢先开口，推了推身边的闻溪。
慧能的目光落在闻溪身上，仿佛能穿透她平静外表下的暗流汹涌。
“施主，请。”
闻溪迟疑了片刻，在刘胜美催促的目光下，终是跟着慧能步入了佛堂。
堂内烛光摇曳，檀香袅袅。
金色的佛像端坐于莲台之上，宝相庄严，眉眼低垂，慈悲地凝视着芸芸众生。
那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看穿她心底深埋的伤痛，挣扎与迷茫。
闻溪站在佛前，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裸体，所有伪装都被剥离，只剩下那颗在过往与现实中备受煎熬的心，无处遁形。
“施主，”慧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温和却直指人心，“你的心，很乱。”
闻溪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反而坦然道：“大师，其实我不信佛。更不信姻缘。”
这是她的真心话，曾经的信仰崩塌后，她早已不再将希望寄托于虚无。
“我知道，”
慧能平静地看着她，“你今日来此，也非本意，对也不对？”
“是。”
闻溪点头。
“可你还是来了，”
慧能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难道不是与佛有缘？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闻溪沉默了片刻，抬眸看向慧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师如何能看懂我的心乱？”
慧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香案上取过那个暗红色的签筒，递到她面前：
“缘分缘分，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今日施主有缘至此，不妨求上一签，或可见几分天意。”
闻溪看着那古朴的签筒，心中并无多少期待。
她伸出手，随意地从中间抽出了一根竹签。
低头看了一眼，签上竟赫然刻着“上，中，下”三个字，与她以往所见皆不相同。她将竹签递给慧能。
慧能接过竹签，目光在上停留片刻，缓声解释：
“此乃全签。施主，你的姻缘，并非天定，全在你一念之间。”
他声音沉静，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上签是破镜重圆，需放下过往执念，坦诚相待；中签是另觅良缘，意味着告别过去，重新开始；而下签……是画地为牢，困于旧梦，永世不得解脱。”
他看向闻溪，眼神深邃：“施主，过去的，应当放下。执念如枷锁，负重难行。唯有放下，双手才能空出来，重新拿起属于你的缘分。纠缠与回避，皆非解脱之道。”
闻溪静静地听着，慧能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她心上。
他又讲了些佛法中关于缘起缘灭的道理，说世间相遇皆是久别重逢，或恩或债，或偿或还，强求不得，却也避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