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迅速达成了一种充满火药味的、被迫的停战同盟。
他们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脸上的惊涛骇浪压下去，换上一副强装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未消的余怒和疲惫，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日光灯依旧惨白。
江妍仍闭目靠坐在那张刚被擦去浮灰的旧沙发上，黑色长裙衬得她肌肤愈发冷白，灰白的瞳孔被眼帘遮盖，看不出丝毫情绪。
高跟鞋的鞋尖轻轻点着地面，那细微的节奏，在寂静中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在两人心头。
沈烽和林杰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警惕、探究、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因高跟鞋破绽而燃起的、对真实江妍可能回归的扭曲希望。
他们默不作声地捡起工具，继续打扫，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心神不宁，眼角余光时刻锁定着沙发上的身影。
时间在灰尘和压抑中缓慢流淌。
终于，客厅勉强恢复了能下脚的整洁，虽然角落和家具缝隙依然藏污纳垢。
沈烽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更多是冷汗，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不耐烦：“行了！差不多了！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赶紧走！”
林杰也放下抹布，走到沙发前，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刻意放轻、带着点对木偶状态指令对象的试探性语气：“…打扫完毕。可以离开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着痕迹地扫过江妍的脸庞、身体，最后再次落在那双刺眼的高跟鞋上，等待着她的反应，等待着任何一丝能证明他们猜测的破绽。
沙发上，江妍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灰白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平静无波地扫过表面上焕然一新的客厅，然后，视线落在了沈烽和林杰身上。
就在沈烽以为她又要下达什么荒谬指令，或者林杰屏息凝神等待她解释高跟鞋时——
江妍的目光，却越过了他们，落在了客厅角落那个被沈烽扔进脏水桶的熊猫冰箱贴上。它半沉在浑浊的水里，滑稽的熊猫脸朝上，显得格外凄凉。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向沙发附近，那个被林杰下意识踢到角落垃圾桶边的、印着外文的空药盒。
灰白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两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的意识海里，江妍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黑色瞳孔里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光芒：“妹妹，就是现在！目标锁定——林杰！读取关键词：熊猫冰箱贴、药剂、剂量、第一次实验！沈烽！读取关键词：熊猫冰箱贴、醉酒、草图、塞卡！聚焦他们此刻最强烈的情绪节点——林杰的恐慌与罪恶感！沈烽的愤怒与自责！把画面…直接塞进他们脑子里！”
妹妹的白发无风自动，粉白裙摆爆发出耀眼的数据流，灰白瞳孔瞬间被银白色的光芒充斥：“锁定完成，记忆碎片捕捉，情绪洪流引导，读取屏障…突破，记忆投射——启动。不消耗姐姐！”
现实世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烽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猛地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
白光中，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年轻张扬的江妍举着湿透的设计草图，气得脸颊通红，抓起那个蠢熊猫冰箱贴狠狠砸在他胸口：“沈烽！你个莽夫！我的图！！”
他醉眼朦胧，又气又恼，一把扯下冰箱贴想扔回去，被林杰那该死的“概率分析”打断，画面猛地跳转，是他搬走那天，江妍靠在门框上，眼神黯淡地看着他打包。
他心烦意乱，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塞进她手里，含糊地说：“缺钱自己拿…”
江妍没接，卡掉在地上。
他烦躁地转身就走，没看到身后她慢慢蹲下去捡卡时，肩膀那细微的、压抑的颤抖，强烈的愤怒和更深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身体剧烈一晃，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餐桌，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
林杰这边更是如遭雷击！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直达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眼前疯狂闪回：昏暗的实验室灯光下，他戴着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贴着复杂标签的试剂瓶里，用移液器抽取了比处方多出0.1毫升的、无色透明的液体，滴入一杯温水中。他的手，有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早期神经递质调节…小剂量测试…为了更稳定…” 他低声说服着自己，将水杯递给当时有些焦虑失眠的江妍，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喝下，画面瞬间切换回客厅，正是那个被他踢到角落的空药盒！盒子上那个微小的、代表“试验批次”的特殊编码，此刻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巨大的罪恶感和被当众扒皮的恐慌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后背。
两人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沉浸在各自被强行唤醒的、最不堪也最隐秘的痛苦记忆片段里，剧烈的情绪冲击让他们暂时丧失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而沙发上，始作俑者缓缓站了起来。
江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瞬间崩溃的男人，灰白色的瞳孔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只是两幕枯燥的数据投影。
她甚至没有再看角落的冰箱贴和药盒一眼，仿佛那两件引发记忆海啸的道具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优雅地抚平了黑色长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高跟鞋踩在刚刚被擦亮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叩、叩”声，如同敲响了下一幕戏剧的开场锣。
“这里，”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客厅里死一般的沉寂，也像冰水般浇醒了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两人，“打扫得…还算能看。”
她的目光扫过沈烽扶着桌子暴起青筋的手，又扫过林杰靠着墙壁冷汗涔涔的脸，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走吧。”那冰冷平静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如同最终宣判。
“去你俩公司逛一圈，毕竟两位总裁这几天都没回公司，因为...”她顿了一下，灰白的瞳孔扫过两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男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残酷的弧度，“我这个碍眼的人。”
高跟鞋敲击着刚刚被擦亮、却仿佛仍沾满两人痛苦记忆的地板，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叩、叩”声。
江妍不再看他们一眼，黑色裙摆摇曳，径直走向门口，拉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刺眼的午后阳光涌了进来，将她的背影勾勒出一道锋利而孤独的轮廓。
沈烽和林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像是被那高跟鞋的声音催命般驱赶，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跟了上去。
心脏仍在为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记忆海啸”狂跳，冷汗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要去公司？去他们权力与身份的象征地？她想干什么？那双高跟鞋…那精准到恐怖的记忆闪回…她到底是什么？！
这次是林杰开的江妍那辆红色跑车。
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引擎的低吼和空调单调的风声。
沈烽坐在副驾，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后视镜里只能看到黑色发顶和后脑勺的车。
林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同样用力到关节泛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
他们甚至不敢在加密微信里交流——谁知道那个“她”，或者她身体里的“东西”，能不能“听见”？
车子最终驶入沈烽公司那栋气势恢宏的玻璃幕墙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电梯无声地上升，金属轿厢壁映出三张脸：一张灰白无机质、毫无波澜；两张苍白、紧绷、眼底深处藏着惊涛骇浪。
电梯门在沈烽办公室所在的顶楼无声滑开。门外，抱着文件的白秘书正欲敲门，看见三人同时出现明显愣了一下，目光在木偶般安静站立的江妍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沈烽和林杰：“沈总，林总？这位是……” 他显然认出了江妍，但她的状态和那异样的灰白色瞳孔让他把后半句疑问咽了回去。
“白秘书。” 江妍开口了，声音是熟悉的江妍的腔调，带着一丝玩味的清晰，“最近颈椎还疼吗？贴膏药治标不治本，建议你抽空去做个理疗。”
白秘书下意识地摸了下后颈，脸上闪过一丝被说中的愕然。
江妍没给他反应时间，继续道：“对了，前天晚上迷迭香酒吧里的那杯长岛冰茶，度数可不低，一个人喝闷酒容易伤身。”